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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被偷走的周日 > 第41章 无中可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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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二,龙抬头。一大早,细密的雪花夹着雨丝便自天上落个不停,地面湿了一层,走上去微微有些打滑。

    许宜臻本想让柏晓芙在含华殿用了饭再走,她却笑道:

    “可不能再呆了,总得回家换身衣服,才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啊。”

    这细雨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意思,许宜臻想了想,觉得她的也是。好在舒合殿离含华殿近得很,几步路,撑着伞倒不必担心会淋湿。

    柏晓芙急着回去,其实不全是因为换衣服,她今早醒来,腹有种熟悉的胀痛,似乎要来癸水了,所以主要是想回去取月事带。

    古代果然很不方便呢,姨妈巾是多么伟大的发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雪天气太冷,这几步路,走得她愈发不适。腹部的疼痛,已经从隐隐约约,发展到了难以忽视的程度。

    兰兰原本跟在昭仪身后给她撑伞,却发现主子越走越慢,到最后,竟是弯着腰蹲了下来。

    “娘娘,您怎么了?”

    半蹲半跪着倒进兰兰怀里的柏晓芙,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大约不是姨妈要来的肚子痛。

    那是什么呢?被人下药了吗?

    可是她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啊。

    那就是……昨天晚上了……

    四周萦绕着宫人手忙脚乱地惊呼,兰兰似乎叫了帮手将她搂扛起来。柏晓芙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不出的疲惫,混合着腹部横冲直撞的疼痛,让这副身子几乎难以承受。

    她放弃似的闭上眼睛,由着自己软倒,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宿醉的李彦和是被孙红玉一杯冷茶泼醒的。他揉着额角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剑南野姑娘已经穿好了全身衣服,精神抖擞地站在床下,声:

    “赶紧起来吧,别等那帮子伺候的人进来,会露馅的。你自己会不会穿衣服?”

    陛下闻了闻身上满是酒气的常服,头有些疼:

    “上朝的衣服每次都是江喜送来,我不能穿着这个去辰元殿啊。”

    孙红玉咬着下唇想了想:“那你赶紧脱了吧,脱完我再叫他们进来。”

    完,她顺手将两人夜里冷展开盖的龙凤锦被大力揉搓了一顿,直揉得原本崭新的被面满是褶子,再横七竖八往床上一堆,背过身:

    “干脆脱光了吧,钻被子里,显得更逼真。”

    李彦和看她一套动作下来,又又利落,不禁油然生出一种,他也是青楼花魁的错觉:

    “你……真的很专业。”

    于是,今日负责在皇后娘娘寝殿伺候洗漱的宫人们,就看到了这样一番景象:

    穿戴整齐的皇后娘娘大大咧咧开了殿门,招呼他们赶紧进屋,而后自顾自在端进来的清水里豪放地搓了把脸,抬腿直接走向厨房,边走边嚷嚷着问今天早上吃什么。

    里屋床上,陛下裹着厚实被子,目送皇后离开,面不改色地让江喜伺候他穿衣服。继而慢条斯理地漱口、净面、束发……待他一套流程走完,皇后娘娘已经又从门外杀了回来:

    “陛下,早上有馄饨,你吃不吃?我让瑞珠给你也下一碗?”

    端着水盆离开寝殿的宫女,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我滴乖乖,这是什么神的帝后啊,将门虎女当真了不得……

    李彦和这碗馄饨到底也没吃到嘴里。

    一勺热汤裹着馄饨还未吹凉,门外就跑进来一个满脸堆笑的太监,直接跪在了地上:

    “给陛下道喜了!”

    陛下只得把勺子放下,疑惑地问:“怎么了?”

    “舒合殿柏昭仪今早晕倒了,传太医瞧过,是喜脉!”

    大手将碗一扔,滚烫的馄饨直接泼了满桌。皇上猛地站起来,脸上却是半点喜色也无,眉头皱成一团:“你什么?”

    太监以为陛下太高兴了没听清,抬起头笑着重复了一遍:

    “舒合殿昭仪有喜了,已经有两位太医确认过,不会错的。昭仪娘娘如今还没醒,方太医兹事体大,让的们先通报陛下和太后娘娘。”

    话音才落,陛下已经大步迈出了永安殿,太监只来得及看见一片明黄的衣角残影。皇后娘娘亦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太监缩了缩身子,有些紧张:昭仪有喜,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太高兴吧?她会不会迁怒于他呢?

    孙红玉望向跪在地上报信的人,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是哪两位太医昭仪有孕的?”

    “回皇后娘娘,起先是方太医去诊,后来葛太医听了此事后,为保稳妥,提出要复诊。两位太医都是喜脉,才叫奴才们来报的。”

    葛太医是姑姑的人,他也是,那便不会有错了。

    孙红玉手里还捏着瓷勺,下意识地用力让她指节微微发白。

    可是,晓芙和皇上都并非不谨慎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呢?总觉得,此事有蹊跷啊……

    柏昭仪有喜的消息很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其中自然包括离舒合殿最近的含华殿。

    正端着粥碗斯斯文文用早膳的许贵妃,听完门外太监的回禀,一碗紫米百合粥当场打翻在地。

    她稳了稳神,无视地上收拾残局的两个宫女,紧盯着趴在门外的太监:

    “你进来,把今天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讲一遍,越详细越好。”

    太监叩了个头,走进殿中,将今早昭仪是如何晕倒,如何请了值班的方太医来瞧,方太医又如何将此事上报太医院,而后葛太医又来复诊,一一明。

    “你是,昭仪现在根本还没醒,消息就已经传遍后宫了?”许贵妃的表情晦明不定,言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太监恭敬地回答:“此等大喜之事,方太医诊出后第一时间就通报上来了。”

    “你们都出去吧。”贵妃挥手叫停了还在打扫的宫女,连同屋中所有伺候的下人一起打发到殿外,只在末了补上一句:“曲尺留下。”

    殿门被最后一个出去的宫女关上,房间中一下子只剩主仆二人,寂静得有些压抑。

    纤细柔弱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狠狠拍向桌面,发出一声闷响。许宜臻望着下首从一起长大的侍女,质问的语调微微颤抖:

    “是不是你?”

    含华殿掌事大宫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娘,是……是我……”

    昨晚那碗药,并不是四物汤,而是沈相托人转交给她的一包草药。随药附赠的信上明,此药可伪造女子假孕脉象,令她尽骗昭仪喝下。

    曲尺的回答,捏碎了许宜臻最后一点希望。

    果然如此。方太医当年是外祖保举进宫的,他这样着急地要将柏昭仪有孕之事大肆宣扬,甚至等不到晓芙醒来,亦是经过外祖授意吧。

    许宜臻痛苦地闭上眼睛,连呼吸都渐渐困难起来:不管多么抗拒,多么挣扎,她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一天。

    曲尺见主子面色竟隐隐泛白,害怕地跪行上前,伸出手要去顺她的胸口,却被她厌恶地一把推开。

    “你私下里一直都跟外祖有联系,是不是?”

    “不是的,这次是第一次!”侍女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进宫前,相爷是曾对奴婢,姐素来心慈手软,吩咐奴婢在必要的时候,帮姐一把。但是……但是这两年来,奴婢一直都没有收到任何命令,直到前些日子……”

    眼泪在曲尺脸上肆意地流,她却顾不得擦,又继续道:

    “奴婢知道,姐与柏昭仪情同姐妹,此事出来必会让姐为难,所以……”

    “所以你就瞒着我做!”许宜臻霍然站起,伸出的纤指不停在抖:“你做的,跟我做的,又有什么分别!”

    “姐,相爷的信上,那药只是伪造喜脉而已,不会要人性命的。”

    曲尺焦急的分辩,并没有改变许宜臻的神色。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泪光闪烁,半晌后,才漠然开口:

    “你现在就同我去舒合殿,将这件事跟昭仪仔仔细细清楚。然后……”

    秀美的五指紧紧聚拢成拳,掩在广袖下,仿佛在给她下去的力气:

    “然后,回来收拾东西,今夜就离宫回府吧。”

    “姐,您不要我了吗!”痛哭流涕的侍女开始在地上用力叩头:“姐我错了,您别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许宜臻别过头不去看她,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道:

    “我会让母亲给你寻个好人家,该给的嫁妆一分也不会少。但是从今以后,你我主仆,不必再见了。”

    “我不要钱!”曲尺爬上来抱住贵妃娘娘的腿,脸上满是泪痕:“墨斗没有心计,其他人都不是府里带来的,我若走了,姐以后就没有可信的人了啊!”

    许宜臻弯下腰,将抱着她腿的双手缓缓拨开,再不发一言,径直离去。

    主子被诊出怀了龙种,舒合殿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宠妃加皇嗣,这是真的要一步登天啊!一想到这,伺候的宫人们都觉得前途无限光明,干活干得信心百倍,给皇上请安也请得中气十足。

    但是皇上眼皮都不抬,神色匆匆地往里走,怎么好像并不是开心的表情呢?

    寝殿外间候着的方太医显然也看出了皇上的一脸阴沉,战战兢兢道:

    “女子怀孕初期,气血不足,晕倒也是常有的,陛下不必担忧,昭仪应当很就会醒了……”

    李彦和眯着眼,俯视半跪在地上的太医,语气威严而冰冷:

    “你确定,昭仪当真有孕了吗?”

    “千真万确,陛下若不相信,可以传葛太医来询问,他刚刚才走。”

    他本还欲再问,却听里屋传来兰兰的声音:“娘娘,您醒了?”

    明黄的身影闻言立刻冲向屋内。方太医见陛下走远,提袖按了按脑门上的细汗:这活儿,太难做了。

    李彦和走进寝殿里间时,柏晓芙正勉力支着从床上爬起来。她见到李彦和,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了床榻:

    “你方才在外面什么?我……有孕了?”

    一双大手及时将探出来的身子扶住,稳稳揽进怀中: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柏晓芙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嘴里只是不停地喃喃着:

    “我怎么可能怀孕呢?不可能啊……我们不是……”

    在旁人眼中,舒合殿圣眷优渥,昭仪娘娘日日承宠。可是只有柏晓芙知道,自柳密病故起,李彦和每天忙于朝政,心力交瘁。他们夜里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单纯抱着睡觉而已。

    李彦和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将人搂得更紧,大手抚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孩子一样,轻声安慰道:

    “别怕,我在。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阿九自外面走进来,福了福身:

    “许贵妃来了,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昭仪娘娘。”

    “来得正好。”陛下的目光骤然犀利:“让她进来吧,把方太医也叫进来。我正要问问,沈相这是什么意思!”

    方太医跪在昭仪娘娘床下,瞧瞧身边的贵妃和侍女,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贵妃今日发髻上竟是一丁点钗环也没带,全素着走进来,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身后跟着的侍女,脑门上好大一块青紫,眼睛肿得像对核桃。

    这么就穿帮了吗?他本以为,向陛下解释的任务应该是由相爷自己在前朝完成的啊。怎么好像……现在被审的人是他了呢?

    陛下坐在昭仪床上,目光于三个人脸上逐一打量过后,冷冷开口:

    “谁先?”

    许贵妃俯身叩头,平静道:“假孕的药是我下在昭仪身上的,请陛下责罚。”

    曲尺闻言挣到前面,脑袋在地上疯狂磕着:

    “不是的!是我下的!我们娘娘什么也不知道!陛下要罚就罚我吧!”

    李彦和感觉到有一只手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回头一看,柏晓芙正瞥着那侍女对他使眼色,面露不忍。

    “好了,别磕了。”陛下一摆手,觉得有些头疼,将那对主仆晾在旁边,转过来瞧着方太医:“你不想点什么吗?”

    方太医脑门又开始出汗了:这也瞒不住了啊!队友都招了,他嘴硬还有意义吗?

    “相爷前些日子问臣,有没有什么药,可以使女子产生假孕脉象。臣平日里爱好搜集古医书,确实知道一个方子,就……就给了相爷。”

    “完了?”陛下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浓眉一挑:“你就没问问,这药是给谁准备的?”

    方太医支支吾吾,半天不出句完整的话,李彦和却明显失了耐心,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你今天等不及朕来,也等不及昭仪转醒,就早早将此事搞得众人皆知,难道不是有人教你的吗!别在这装傻充愣了,把你知道的一口气全出来,不然,朕现在就将你革职查办!”

    “是是是!”方太医一个头叩在地上,开始竹筒倒豆子般答话:

    “相爷,陛下不肯同意让柏昭仪产子记在皇后名下,无非是怕有了子嗣,会威胁昭仪性命。如今既是假孕,便不会真的有孩子出生。现下先用药瞒过太后耳目,等月份大了,就推安心养胎,深居简出,不便见客,将殿门一关,静等陈景大人的消息。即便陈大人没能在半年内攻下殷楚,到时还可以孩子不慎流产为由搪塞过去,昭仪必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这一连串的话完,方太医直觉是吐出了堵在喉咙里的浓痰,竟瞬间轻松不少。

    柏晓芙往李彦和跟前蹭了蹭,声:

    “其实……我觉得沈相考虑得挺周到的……要不就按他的……”

    “你闭嘴!”

    李彦和吼完这句,半天没话,只是将拳头越握越紧,十指根部的关节,白得像门外水池里经夜冻上的寒冰。

    他们竟敢背着他,将手伸到她身上来!他们竟敢对她下药!

    如果这一次,下的不是假孕的药,而是旁的……那么等他赶过来,或许只会看到一具冰冷的身体,就像上次她中毒那样……

    又是因为他……又是因为他!

    枉他自以为将舒合殿守得滴水不漏,却还是根本护不住她周全!

    攥紧的拳头开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后怕,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覆上来,轻轻把他紧握的十指掰开。

    “陛下……反正我怀孕的事现在已经传开了,你这时候没有孩子,更像在欲盖弥彰。不如,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彦和转过身,正迎上柏晓芙投来的关切目光。许是一大早尚未进食就先晕倒的缘故,她现在脸色很难看,眉眼间却依然是那副和顺温柔的样子。

    张开的大掌顺势将覆上来的手包裹住,陛下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方太医:

    “这个药,对昭仪身体有没有影响?”

    “这是古方,臣……也是第一次用……”方太医发现陛下的脸色骤然铁青,立刻补充道:“但是、但是臣有把握,只要停药,三个月内必可调理恢复,就像从来没有服用过一样!”

    似乎是担心这样还不够,方太医蹭蹭蹭地挪到床前问:

    “娘娘,您现在可有不适?”

    柏晓芙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彦和,犹豫再三,才慢慢吐出一句:“肚子……有点痛。”

    “刚才怎么不?哪里痛?痛多久了?”果然,陛下就跟被踩了尾的狗一样,腾地一下激动起来。

    “也不是很痛啦,就一点点……”

    李彦和眼睛睁得溜圆,瞪着方太医问:“为什么会这样?”

    方太医示意昭仪伸出手,在她腕上凝神切了一阵儿,道:

    “应该是药性太猛,娘娘又第一次喝,想来喝第二次时就不会如此了……”

    “还有第二次?”陛下直接从榻上站了起来,怒声道:“不许喝了!不是已经把有孕的消息散出去了吗?葛太医也来看过了,还喝什么!”

    “可是……有孕的妃嫔,按例五日就要请一次平安脉的……这一剂药的药力,最多只能维持十日而已……”

    “那就每次都你来请!朕现在指定你照顾昭仪整个孕期,若是昭仪因为此事身体有任何不妥,你提头来见!”

    方太医哪敢有异议,不住应是。李彦和转身走向许宜臻,凝视了一会儿,道:

    “至于许贵妃的侍女……”

    “陛下!”方才一直神色平静的许宜臻,此刻突然露出了恐慌:“她只是奉令办事,求陛下饶她一命!臣妾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李彦和默默看着哭抱成一团的主仆二人,自嘲一笑:

    “主谋动不了,拿一个下人出气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负手而立,仰天轻叹,声音中满是疲惫:

    “你们走吧,管住自己的嘴。这件事,到此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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