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格子间女人(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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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斌仰起脸，看到他额头的细汗，也看到他热情骤然消退的原因。

    头顶的墙壁上，挂着沈培的生日礼物，她的四张小像。每一张的签名后面，都跟着iloveyou的字样。

    如一盆冷水浇下，酒彻底醒了。她坐下去，一时间颇觉荒唐，今天的一切都像场闹剧，自己的表现更加蹩脚。

    程睿敏走过来，为她拢好衬衣，摸摸她的头发，quot;别用这种方式发泄，事后你一定会后悔。quot;他顿一顿，quot;我也会后悔。quot;

    谭斌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半天不说话。

    程睿敏坐她身边，只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也不出声。

    好一会儿谭斌抬头，想起一件事，quot;你怎么会在那儿出现？quot;

    那个酒吧，一直就是mpl北方区的销售们喜欢扎堆消费的地方，谭斌不确认昨晚是否有同事看见最后一幕。

    程睿敏说得很淡，quot;七八年了，我习惯了那地方。quot;就像他早晨上班，脑筋走神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地拐向mpl公司的位置，经过几个路口，才能发现走错了路。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总在不经意的时刻，提醒人们已经淡忘的记忆。

    quot;说说你吧，遇到什么麻烦，喝成这个样子？quot;他岔开话题。

    谭斌犹豫很久才开口：quot;我心里很乱。quot;

    quot;看得出来。quot;

    quot;所有的事都在一天之内失控。quot;

    quot;我能理解。quot;

    quot;很焦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quot;

    quot;谁都有过不去的时候，你想得太多了。quot;

    谭斌怔怔地看着他，quot;我能不能问一个特别冒昧的问题，希望你别介意。quot;

    quot;嗯，问吧。quot;

    quot;你经历过朋友或者亲人的去世吗？quot;

    程睿敏一愣：quot;为什么要问这个？quot;

    quot;没什么，我想知道，人面对死亡是什么感受。quot;谭斌欲语还休，眼神迷茫。

    程睿敏有点吃惊，他转过脸，迟疑半晌，出乎意料地回答，quot;有，有两次。一次送外公，一次送兄弟。quot;

    谭斌微微张开嘴，顿觉愧疚，quot;对不起，是我过分了，我不该提这事。quot;

    quot;没关系，说说也无所谓，毕竟过去很长时间了。quot;他嘴角有笑，却略见苍凉。

    谭斌被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哀伤冲淡了自己的烦恼，侧过脸仔细听着。

    quot;外公走的时候我上高一，太突然，脑溢血，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就走了。我一直发呆，就是哭不出来。后来再梦见他，醒了才明白什么是天人永隔，可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就变成了钝刀子割肉，一直疼，到底还能忍受。到了嘉遇离开的时候……还记得三剑客吗？老二，叫孙嘉遇……你想听吗？quot;

    那个长得像明星一样耀眼的男生，谭斌记得很清楚，她点点头。

    程睿敏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于己无关的故事。

    外面似乎起风了，西风拍打着落地长窗，伴着呜呜的风声，谭斌听到一段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惨烈往事。

    quot;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瞒着女友让她离开了，然后回国……你见过晚期癌症病人什么样吗？都说病人到了最后，不是病死而是疼死的，什么知觉都没了，只剩下疼痛，靠吗啡和杜冷丁硬撑着，一天天地煎熬。他从来不提女友的名字，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小幺，如果我自私一点儿留下她，上路的时候，是不是不用这么害怕？我立刻崩溃了，马上找人去搜寻那女孩儿的下落，可是当天晚上他就走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叹口气。quot;

    谭斌无言，摸索到他的手背，紧紧按住。

    quot;那一次我是真知道了什么是痛，抱着他嚎啕痛哭，死活不肯让人把他推走，谁劝我我就用粗话骂回去，直到被硬按着打了一针镇静剂，哎，真是……quot;程睿敏摇头，似在笑，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quot;后来我还是设法通知了那女孩儿，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兄弟让人误解。严谨一直怪我辜负了他的苦心，至今我都不知道，是否做了一件错事。quot;

    谭斌抬起头，认真想了想说：quot;跟对错没关系。你不告诉她，她可能会逼着自己遗忘，但她心里不会忘记受过的伤害，留下的只有对男人的怨恨。你告诉了她，过去的那个人，她可能铭记一生也可能渐渐淡漠，但她会一直记着曾经有人如此爱过她。她度过的，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