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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从眨巴眨巴眼睛，勉强做出个浅笑的表情，可是笑得比哭还委屈：“臣侍没有陛下陪着吃不下饭，陛下以后都陪臣侍用晚膳好不好？”
这要求若在平常人家，只有两三个夫侍的，其中一个有了身孕，做妻主的天天陪着倒也不算过分，可是对于明帝却很难做到，且不说眼下还有这白虎皇子的事，之前后宫中人有了身孕，明帝也没能做到天天陪在身边，位分低的且不说，便是皇后安澜入宫多年才得一胎，明帝也不是每餐都陪着用饭的。江澄在一旁看着心头暗叹，这是身为后宫中人的悲哀，谁让他们嫁的是个拥有三宫六院的天子呢？
林从见明帝没答话，便放下筷子道歉：“臣侍饿昏头了，说话没规矩，陛下别跟臣侍较真。”
明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递到林从嘴边，话说得有些艰涩：“朕知道了，朕以后，尽量陪从儿用膳。”虽是说得艰涩，却终是承诺了尽量陪，这已经是难得了。林从听了，小脸上终于绽出了点笑意，乖乖地把鸡肉吃下，又自己夹了两筷子菜。
见林从没什么大碍了，明帝便看向坐在墙边椅子上的江澄和董云飞，问道：“你俩要不要吃一点？”董云飞欠身施礼：“臣侍谢陛下关心，横竖待会儿要去赴晚宴，臣侍便先不用了。”江澄在旁边看了就忍不住想笑，自他认识董云飞以来，董公子几时在陛下面前这般乖巧？这分明是中午去闹过了，现在心里头发虚，不得不装乖，明帝显然也知道，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拆穿，凤目扫向房中另一侧，不待转过头来便已着急询问：“玉儿去哪了？”
董云飞冲着江澄努努嘴，江澄只好也欠身施礼，恭声答道：“敏君说今晚要给陛下表演歌舞，他这会子去准备了。”
“玉儿又要给朕表演歌舞？朕很期待。”明帝似乎有些意外，可是嘴里说很期待，脸上却全然不是憧憬的表情，倒有些烦心的样子，江澄见状便知明帝是懂赵玉泽表演歌舞的用意了，暗道玉玉今晚只怕怎样都难以讨巧。
林从用过了晚膳，明帝由御前侍卫们拱卫着先往晚宴处，江澄看看董云飞，低声道：“昨晚我也不在，白虎皇子的歌舞究竟怎么样啊？玉玉能比得过吗？”
董云飞摇头，思路清晰地分析道：“根本不是一个路数，玉玉想比得过很难的，其实这种事别说本来就稍逊一筹，就算玉玉压皇子一头，只要陛下一心想着皇子，那玉玉也是个输。如今不过是看陛下念不念旧情了，玉玉毕竟陪了陛下三四年了，陛下之前又一直很宠他，若是陛下疼惜玉玉呢，今晚之后就会对皇子的事重新考虑，若是不疼惜呢，我们也没什么法子了不是么？”
的确如此，他们所能采用所有的手段、谋略，都只有一个筹码，那就是明帝的心意，如果明帝就是一个狠心无情的人，那说什么也没用的，他们便是能用手段阻了明帝纳新人，也无法将明帝的心思重新维聚在他们身上。
好在明帝不是一个薄情狠心的女子，这一点在赵玉泽出场之后，江澄就基本上确认了。敏君殿下今晚的歌舞并不比重阳节的缎带舞更出色，这也可以理解，敏君自重阳之后都在练兵打仗，根本没时间练舞蹈，武艺和舞技虽有相通之处，却终究不是一回事，忙于正事的敏君，舞蹈没什么进步，这是完全在情理之中的。但是敏君比上一次看上去楚楚可怜多了，这不仅在于他穿得极薄，还在于他跳的是团扇舞。滴水成冰的寒夜，在露天的舞台上，敏君上身只着了一件白色纱衫，虽说纱衫自肩膀到小腹的部分都颇为密实，看来不止一层，纱衫也足够长，能遮住蓝色的薄罗宽腿裤，可是两个嫩笋一般的胳膊上却是只有这层薄纱，江澄看到敏君的玉臂就禁不住摸了摸自己厚厚实实的冬装。
衣饰既已可怜，舞蹈更加可叹，团扇舞本就有个不大欢喜的典故，在场的众人便是如余彤这般粗鲁的武将都知道的，是以敏君持着扇子一开始跳，江澄就听得周边窃窃私语：“敏君殿下怎么跳这么悲伤的舞蹈？”“这不是当年正嘉帝的温卿创制的团扇舞吗？”“听说那温卿原是最得宠的，等正嘉帝的宠后灵修皇后一入宫，温卿就失宠了，后来无女无宠，郁郁而亡了。”但是再怎样议论，众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白虎皇子的事，在凰朝官场里打混的，基本的察颜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明帝自敏君出场，眼中就涌起浓浓的怜惜，一度想要离席，却正值敏君开始跳舞，就只好重新坐下，及至听到众人的低声议论，眉头就皱了皱，江澄看见了，有些担心，怕明帝恼羞成怒，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明帝，还好，还好，明帝眉头皱过之后就专心看舞蹈了。敏君的团扇舞却也是有所改动的，没有像原版的团扇舞那样忧伤到底，也没有一味的自怨自怜，中间很有些轻快活泼的动作，像什么拿着团扇弯腰扑蝶啦、带着团扇连番滚动追逐蜻蜓啦、手挥团扇和明月媲美啦、持着团扇遮阳采荷啦、扇着团扇荡秋千啦，都甚是俏皮可爱，看得众人忍俊不禁，明帝的眼梢也渐渐有了笑意。江澄暗暗舒了口气。
敏君跳到最后，忽然间转了一个圈，把团扇向上一抛，整个人跌坐在台上，一瞬间敛却了所有芳华，卸掉了所有的精气神，全身上下一动不动，似繁华过后归于平淡，似绚丽之后只余纯白，似大梦初醒明白了现实，更似幼子初到人间没有智识，姚天跟着安静，整个宴席为之鸦雀无声。
好半晌，敏君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有一双秀美的眼睛中黑珍珠似的眼珠开始转动，转得两下，似乎是发现了无价珍宝，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锁定到了明帝身上，敏君开始痴痴地看着明帝，眼神中既没有哀怨也没有爱慕，只有如初生婴孩一般的纯真与依赖，似乎等着明帝赐予他灵魂赋予他生命。
这样子全身心的依赖令宴席上的众人唏嘘不已，明帝的眼中更是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愧疚。
大概是怕表现得过于直切令明帝难堪，敏君很快地一跃而起，将台角上的团扇捡起，冲众人抱扇行礼。~
江澄带头鼓掌，掌声雷动。
明帝在敏君舞蹈一结束，就直接离席跃上了台子，把自己的皮裘解下来给敏君裹在身上，而后拥着他跳下了台子，再一起回到席面上。江澄见状低声问颜可心道：“给敏君备了姜汤么？”颜可心点头，亲自捧着姜汤送到明帝面前，明帝待颜可心把姜汤放下，便端起姜汤，先自己尝了一口，而后举着汤碗看着敏君柔情款款地道：“玉儿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众人全在悄悄看明帝和敏君，敏君大概也觉察到了，绯红了脸颊，接过明帝手中的姜汤，一饮而尽。
率先恭维的是向锦，这位凰朝才女插话道：“早就听说敏君殿下的歌舞风韵独超，只是殿下身份尊贵，清歌妙舞平日里臣等可无缘得见，今个儿跟着陛下也享受一回，果然是形神兼备韵味十足令臣等大饱眼福。”
向锦说完众人纷纷跟着夸，不过除了柳笙和简从珊几个话说得别致一些，其他人像董平南和余彤，那都是平日里不留心歌舞也不怎么看书的粗人，夸人也夸不出什么新意，能说个美不胜收就已经不错了，明帝也并不在意，只管看着敏君微笑。
颜可心适时地推出了女兵们的舞蹈，女兵们一上场就把刚才的哀怨气氛一扫而光了，先是十六个女兵站在不大的舞台上英姿飒飒持刀而舞，边舞边唱凤辉帝的《天地歌》，这首歌是在场的将校们几乎都会唱的，跳舞的女兵们一开口，她们就都跟着小声唱“天地为炉兮生灵为炭，英杰出世兮拔剑平乱。沧海横流兮我身为岸，金戈铁马兮英姿矫健。日月重正兮海清河晏，施仁布泽兮永绝后患。”唱到后来连明帝都跟着打着节拍低声唱。
女兵们唱完了这一首，就又换了一首更为舞姿更为欢快利落的《送征人》，这首曲子之前在行军路上男兵女兵对歌时经常唱，众人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此时一听见曲子开头就跟着唱，然而唱着唱着就能觉出不对来，台上唱的是“不盼姐姐哟诰封夫郎，只盼姐姐哟早日还乡。我生有涯哟岁月有疆，愿与姐姐哟欢乐未央。”宴席上众人跟的是“我在家乡哟守空房，望穿秋水哟无心梳妆。姐姐立功哟早还乡，莫恋他邦哟美貌郎。”明帝听到唱“他邦美貌郎”的时候，就微微蹙眉，抬眼瞥了一下唱的最起劲的秦瑛和徐淳几个人，然而秦瑛她们却是唱得正投入，全然不顾忌明帝的眼光，明帝也就笑笑由着她们去了。w~
秦徐几个却是唱起了头就停不下来，唱完这一首就跟着唱下一首，下一首台上明明唱的是“姐姐枪法疾如风，我亦挥剑斩蛟龙。胸中热血一般红，愿随姐姐哟去立功。”秦瑛几个却唱的是“侍身不求桂为梁，侍身不爱白玉床。不慕美食与华裳，只求姐姐哟不弃糟糠。”明帝听了就笑了，也不再管台上唱的什么秦徐唱的什么，只揽紧了敏君，悄声细语。
江澄见状暗道看样子陛下没生气，那就还好。他刚要低头吃几口菜，却见一个御前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圣上，皇后派人送东西给圣上。”
明帝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这侍卫，没什么表情地问道：“来人在哪？唤进来。”
江澄闻言就是一咯噔，他冲董云飞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董云飞冲他摇了摇头，他心头纳闷，今个儿下午敏君明明已经派人拦阻了超群，难道超群去采购针线到现在才回来没见到敏君派去守在正院的人吗？
看明帝这神色不是欢喜的样子，也是，方才的歌舞已经是含沙射影了，若是针线上再做了假，待会儿被明帝勘破了，他就等着被明帝重罚吧。可是侍卫已经禀报了，这也不是他阻拦得了的，而且越阻拦越让明帝生疑，他只好祈求明帝别那么明察秋毫。
进来的人是个内侍省的小吏，这小吏他是见过的，平日里很老实的样子，此时着了一身出外的行头，看上去倒有些能干，这小吏上前行礼如仪，口称：“奴才见过皇上，皇后主子派奴才给皇上送换洗的衣服来了，另有皇后主子亲笔书信一封，恭卿皇上御览。”明帝一挥手，御前侍卫双手接过书信呈给明帝，明帝大概觉得此事蹊跷，当着众人直接把信拆开了，及至看完了，脸上便笑容满满了，对小吏道：“把箱子抬进来。”
江澄见状，暗道看样子是安澜的亲笔信，不然明帝不会一瞬间就变了表情。然而小吏带过来的箱子却不止一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有武将低声数数，足足八口硕大的箱子，用了二十四个兵丁抬进来。
武将们又开始小声嘀咕：“皇后殿下当真是关心圣上，这换洗的衣服就送了八个箱子。”
然而明帝闻言，一转身看着众人朗声道：“皇后体谅各位贤卿陪着朕冒着矢石冲锋陷阵不容易，特意让宫中的君卿和尚衣局的侍儿赶制了几件冬装给大家换洗，这个贴着黄封的箱子是朕和敏君几个的，余下的箱子里都是各位贤卿的。把箱子打开，让各位贤卿当场试穿一下。”
那小吏拿着钥匙，挨个打开了箱子，江澄上前带着颜可心和几个侍儿把衣服自柳笙、董平南往下依次发放了下去。
每个箱子里是十件袄子，在场的文官武将人人一件，还余下二十几件给仍在前敌的武将们。
黄封箱子是最后打开的，明帝方才把皮裘给了敏君，此时大概多少有些冷了，她一拿到绣着飞凤纹的红色锦袄就急着穿在身上，可是一低头看到袖子上的花纹，神色就是一变，问那小吏道：“朕这件袄子是慧卿亲自做的？”
“皇后殿下说陛下的三件御衣都是皇后裁量了，让宫里的君卿们亲手赶制的。”那小吏躬身回话，话说得简洁明了。
明帝微微叹气，好久都不说话。然而明帝不说话，宴席上的众人却开始叽叽喳喳，以安琪为首的年轻武将们开始大赞皇后贤良淑德父仪天下，董平南几个跟着附和，夸后宫的君卿们个个心灵手巧，对圣上情深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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