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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临清码头。
下了一夜的雪,至明仍未停歇。
天地苍茫、银装素裹。在这个仿佛只剩下黑白二sE的世界里,一艘雕栏画柱的大船缓缓出驶出空蒙。船头高杆上,一面彩旗迎风猎猎,其上的“醉南风”三个大字,辗转摇摆如妙曼的身姿。
是君爷的船。
岸边上有人指指点点。
大冷的天,那船上委实是个好去处。只是去得去不得,全凭腰包说了算。
船头上,一高一矮两条人影并排而立。
君四紧裹在风氅里,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斜瞅着身边的人,不无嘲讽道:“你可真够狠心的,居然放了一群人的鸽子!你这个人哪,真不值得可怜。”
若萤默然不语。
君四不忿被忽视,继续挑衅道:“你不是挺Ai出风头的吗?这次怎么转了X了?不是应该趁此机会,炫耀一番自己的靠山屏障吗?官府的寻人告示贴遍了山东道,不得不承认,有门好亲戚胜过有金山银山。”
更有甚者,鲁王府也派出了一支小分队,四处在找寻他。
晴雨轩的花魁锦绣,联合众姐妹集资捐款,请了镖局和街头的混混帮派,也在暗中寻找他的下落。
大家纷纷跳进这趟浑水中,似乎不动作,就不足以证明自身的存在;不如此,就称不上是山东道上的头面人物;……
“第四波了……”
君四幸灾乐祸地悠悠道。
截止到昨日,仍有人悄悄地找上他,砸出h金白银,要买钟四郎的下落或者是脑袋。
“你想不想知道,都有谁?”
若萤淡然回应道:“不需要。”
君四打了个嗝:“为什么?”
“我没有那么多闲钱买情报,也不想白赚好处,欠你人情。”
“你可以以身抵债。”君四“好心”地提醒道。
“好主意。等到那天穷得揭不开锅了,四爷不妨来个明码标价,价高者得。在此之前,你可得好好保佑我这棵摇钱树别给人损坏了。”
君四瞅了瞅她,神sE复杂:“钟四郎,你这个人,太危险了。”
不确定这个人的心是怎么想的,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是那么地刚烈,却又那么地冲淡;
明明小气得要命,却又不去争取珍惜得之不易的东西;
应该是一个很难靠近并亲近的人,却结交了那么多肯为之效力奔走的好朋友:儒、僧、倡、卒……
明明年纪那么小,却有着老道的深邃与见地;仿佛什么都明白,却又跟一切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明明人在人cHa0中,却如同一个看客般,袖手冷观;
……
看着水岸越来越近,若萤点点头:“多谢你的关照,后会有期吧。”
良久不闻回音,她不由得歪头去看。
只见君四正凝视着她,或者是透过她凝视着其他,一脸的若有所思。
他的脸上犹残留着宿醉的蒙昧。成年累月不见天日的生活,使得他的肤sE呈现出一种窨室青菜一般的颜sE。
眼下总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青黛,眼睛里挂着几丝鲜红。眼角隐约的皱纹,印证了岁月的无情。
即使憔悴难掩,也无损其清丽。
他还是那么地不拘小节,懒懒地披散着头发,只以绯红的发带作为约束。乌云烂漫,绯衣长袍,一并在风雪中恣睢任X。
晃眼望去,竟有谪仙历劫随时会圆满飞升而去之感。
迎着她的目光,君四嫣然一笑,顿时让她联想到了鸳鸯衾暖睡慵起的旖旎画面。
“是不是觉得,我跟他其实挺般配的?”
本来只是句戏言,却不料给当了真。
“他虽然也贪玩,但总能睡足觉。虽然也混账,却甚是金贵自己。”
君四心下微颤,低眉莞尔:“如果这是你的谢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烟sE轻纱被风高高撩起,空顶帽之下的那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稚气未脱,却最易麻痹人心;平平无奇,其实是最深的潜伏。
若萤漫然地扫了他一眼,毫不介意自己被当成待价而沽的货品。
“你说的对,”君四忽然变得意味深长,“钟四郎确实价值不菲。照顾你那么就,或许,我应该收取点好处费。”
嗯?
若萤愣了下神,还在回味他这句话的含义时,眼前蓦地就是一暗,双唇便给一团Sh热攫住了。
吮x1含有近乎狂躁的惩罚的意味,就像是黑暗中的一脚踩空,都还来不及有所醒悟,所有的意识就已经被吞噬一空。
紧密的拥抱将天寒地冻压榨成白花花的一片云里雾里,悬空的身T像是无根之萍、断梗之蓬,微茫得眨眼即逝。
一口气有多长?也许如转瞬,也许如一世。
当本能复苏、想要做出反击之时,君四却抢先一步推开了她。
洒落下来的柔纱恰好遮住了她的暴走的愤怒。
“放心,很g净的。”
君四微笑着,一根手指暧昧地摩挲着cHa0润的嘴唇,像是才刚用过一顿大餐,颇有些回味无穷。
紧握的双拳终于松开来。若萤从齿缝里蹦出来一句:“君四,你真他娘的无赖透顶!”
君四g了g唇,想笑,却没能够拼凑出来。
“四郎,到了。”
身后,流枫**地提醒了一句。
若萤狠狠瞪他一眼,以表示对他袖手旁观的不满。然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弓箭与背包。最后从他的手里拽过来一个似乎很舍不得放弃的香囊,掂了两下,r0u了两把,冷笑道:“四爷好大方!这些路费,足够好吃好喝到家门口了。”
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一只脚正要迈向踏板,就听君四叫了她一声。
“钟四郎,你这次出来是做什么来了?”
做什么?
若萤便回想起了秋高气爽的那一日,被她丢弃在异乡大街上的那两车稻草。
谭麻子应该顺利地完成那项任务吧?高驼子想必也早已经做好了新的堆料,都这个时候了,草菇早就已经开始收获了吧?
不知道娘的草菇酱销售得怎么样了?那个东西最好不好积压,终归本钱都赚回来了,送人也好、便宜甩卖也罢,尽在清了库存才好;
鱼塘有没有再出什么岔子?那么多的鱼,也得抓紧往外推销。傍年节下,该动手制作g货了。或熏或腌,保存得好,可以一只卖到明年夏天;
不知道她的番柿子收成如何?她还惦记着要吃那番柿子腌制的大白菜呢;
苏苏的婚事可有眉目了?她不在家的这期间,前头的老太太她们有没有闹蛾子?
萌儿是不是又长高了?这个岁数的小孩子,变化往往很大。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得更漂亮、更伶俐?作为她钟若萤的嫡亲妹子,可不能太差劲哦;
萧哥儿懂事了没有?读书有没有进步?作为庶子,他要承担的责任可一点不b嫡子少,谁让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呢;
二舅妈快生了吧?最晚转过年来,清明之前就该生了。但愿能生个儿子,给叶家争气,也替娘争一口气;
君四说,在她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李府、陈府、小侯爷、包括王世子,都在找她,唯独没有听说静言的消息。他那个人,就算是很担心,也不会说出来的。他越是不肯说,就越是叫人心疼。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不能说的,又岂止是这一件事;
……
一念至此,归心似箭。回首时,目光已冷、心头早沸。
“为何而来并不重要,因何而去才是最要紧的。君四爷,你觉得呢?”
说完,徐徐走过踏板,身如灰雁,投向苍茫大地。
“时敏。”
前方,玉肌黑衣,恰似乾坤净明;笠帽堆雪,宛若孤植卓荦。
若萤轻抚上那具温暖的身躯,YY笑语:“怎么瘦了这么多?我不在家,三娘连饭都不管你了吗?”
说话时,她想去捉他的手,却给他执拗地背到了身后。
这个孩子气的举动令若萤不禁莞尔。
她仰起头,想确认一下他的表情,他却在同时将脑袋扭向一边。
红红的眼圈里,就有两颗来不及躲闪的泪珠仓皇滚落出来。
再见故人,一切如旧,这令若萤深感欣慰。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说过‘有惊无险’,我怎敢不信?”
她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以这种方式表达出自己的歉疚与信任:“我们回家吧。”
“走咯……”
北斗欢呼着,高高举起油纸伞,紧紧跟上前去。
风雪飘零的船头上,君四伫立长久,状若玉雕。
流枫微微叹口气,一贯冷漠的声调中,流淌着叫做不忍的无奈:“就这么让他走了?路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这是当家的亲口允下的差事,若是中途办砸了,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道上混?又有什么脸再去见小侯爷?
“螳螂捕蝉,h雀在后。”君四眉头紧皱,“钟四郎这个混蛋,根本没弄清状况。也许他这种人,生来就是讨债的吧。”
流枫心念微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匹黑马、一个戴大帽的黑衣人,正不紧不慢地跟在钟四郎的马车后。
“是东方十五?”流枫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他的话里充满了惊讶。
君四挑了挑眉:“还会是谁?连王世子都中了邪,我就说那小子是个妖怪……”
流枫暗中点头:有东方十五暗中护送,倒省得这边C心了。
“那位就是朝鲜国的YyAn生?怎么看着跟个孩子似的……”
这是流枫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才,有些感到意外。
君四若有所思:“爷就是因为以貌取人,才着了钟四郎的道儿。那个高丽bAng子已经小二十岁了。十四五就考入国子监的人,要没有三两把刷子,你以为是在侮辱谁?”
“是。”流枫恭声垂眼。
君四扬起手,出神的望着手上的一封信。
那是钟四郎写给小侯爷的,请他代为转交。
信中写了些什么,君四并不知道,但是他却很清楚,钟四郎放了小侯爷等人的鸽子,临时改变的下船地点,其实是在给他制造机会,一个能够让他再见到小侯爷的机会。
这正是他的一个心愿。
彼此间曾经发生过的种种不快与隔阂,被那个孩子简简单单地俄给化解了。
他不是没想过,他的囚禁给对方的亲朋造成了多大的混乱与伤痛,可是这般严重的后果,钟四郎几乎只字未提,话里话外,也丝毫没有怪罪于他的意思。
其实我一直想泛槎海上,破浪万里。
这就是他的说辞,用来应对一切的质询与责怪的理由。
任X而荒唐,自私而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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