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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大赵风云录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劫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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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茶果清谈的意兴愈浓了。乌果一点手,召过候的伙计,低低吩咐了几句。

    伙计笑嘻嘻地躬身一礼,出阁而去。

    一会儿工夫,撤下茶食攒盒,络绎一行侍婢捧了托盘送上美酒菜蔬肴,满满铺排了四张几席。壶、、、盆、、豆等食器酒具一sE尽是青瓷,仿青铜器式样烧制,通T雕卷云纹、流云纹、云雷纹等纹饰,青碧的sE温润饱满,竟仿若有玉质光泽,远非市面出售的粗青瓷器具所能b拟。其时青铜礼、乐器有着森严的等级规定,刻意的身份讲究,决计不可僭越lAn用,青瓷器虽没这种种制约,但江南楚地JiNg制的青瓷,价bh金,不必说小民村氓一生难得一见,便是寻常富贵人家,只怕也不会奢豪到靡费重金巨资置办如此一套食器。

    李斯目光一凝,略略一迟疑。侍婢已揭开食具盖盅,两个俊秀童子持了青瓷提梁壶,为他们几人各满筛了一杯酒,赵国佳酿浓郁醉人的香气立时弥漫氤氲着直扑入鼻腔。一席宴上??Pa0羔、鹄酸?、露J??、??蜜饵,端的是济楚甘美,纵非珍馐异味,看看亦顶抵得中户人家一年的使费。更有三名丽容娴雅的歌伎婷婷袅袅地在一壁调弄管弦,琴箫弹奏觞,静谧清幽的雅阁一时间风光旖旎,令人浑身舒泰。

    狐神sE如常,从容举觞和卫yAn、乌果对饮一杯。慢条斯理地细斟慢酌。李斯却捏一捏手指,不安地扭动一下身子。他出身寒门,向没见过这般贵重JiNg雅的器皿,也未曾历过这等席宴,可着实有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局促感。

    乌果嘴角微微一g,挂了一抹说不清的表情,睨了卫yAn一眼。卫yAn抬手向客劝饮,随即送过眼里隐含的一丝笑意。两人俱是好交朋友的任X豪放之人。交游都极为广阔。他们并不懂得心理学。但却能圆转如意地利用一连串的心理暗示向对方施加着压力,而另一方面,他们的态度则愈发地热情谦恭,很恰切地表现出对狐、李斯的礼敬尊重。

    乐音悠扬,觥筹交错,卫yAn、乌果有意识地避开列国合纵伐秦的敏感时政,只漫扯话题地随意闲聊。他们结交既广。见闻亦博,席上生风,狐潇洒自如,言语侃朗,往往淡淡酬答一两句,就辞明意畅,符节中地。看出他还有所保留地卫yAn管中窥豹,见其一斑。暗暗称异。心下大是倾倒折服,更加了几分契重。乌果出身乌家豪门,近年得杨枫授意。与从行地墨门子弟尤留意各地山川地理、风物人情,究竟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然此时渐为狐风华气度所慑,神sE愈见恭敬,不自觉态度庄重许多,言辞举止也越发谨慎,竟有了在杨枫或乌应元面前的拘谨规矩模样。而简默不发一言的李斯一人向隅,闷闷地饮啖,心头郁着的一GU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气渐结渐浓。

    他的出身、境遇和狐大相径庭。从荀子习得帝王之术后,他遽yu西行说秦王取功业,于魏国偶然结识了狐,各为对方才识所x1引,于是同途游历大梁。可双方的X情、经历限制了相互地进一步交往,甚至彼此骨子里并无好感,隐隐对斥——狐厌恶李斯孜孜于功名利禄,名利心过盛;李斯也看不上狐悠游欣怡的高士风度。当然,狐身上那淡如菊、逸如莲,潇洒出尘的气质和骨子里不经意的清冷骄傲尤其令微寒出身的李斯在自惭形Hui之余,心间横亘了一根妒忌的刺。

    狐氏与晋同祖,乃“叔唐之后,别在犬戎者”,为晋国世家旧族,至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时,狐偃、狐毛兄弟皆位为卿,时有重耳“父事狐偃,师事赵衰”之谓,狐氏一族势力达到了巅峰。嗣后狐S姑与赵盾争权不利,在晋难以立足,出奔狄族老家,狐氏势力在晋被铲除。戎狄各部在晋国历代国君不断的扩张攻伐下渐行分崩离散,到了兵戈不休的战国时代,白狄各氏遗民立中山国,国力日强,与赵、魏、韩、燕“五国相王”,南败赵,北克燕,盛极一时。却因了推举儒生,尊崇儒学而衰,终在惠文王时为赵所灭。狐氏一族数百载贵盛,虽入于狄族,然战国时,无论“楚蛮”、“秦戎”,或是身为狄族地中山,和华夏诸国都没有显示出因姓氏出身造成地文化差异,中山更完全推行儒家路线,家世传承,狐家一代代积淀沉下的学问,自是非同小可。那世家风范养就的x襟、眼界、见识,尤其不是寒门中人所能b拟企及地。

    卫yAn、乌果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狐身上,崇敬之意溢于言表,对于李斯,不过维持着起码的礼节。其实,对他们而言,想要在表面上表现出对狐、李斯不分轩轾的重视是轻而易举的,只是,他们不想掩饰。

    酒到五六分,卫yAn挥手斥退歌伎、小童,起身推开临街的一扇窗子。立时,一阵带着寒意的冷风?t了楼下大街上的哗闹声灌进了雅阁。卫yAn双手扶住窗棂,突兀用力在窗栏上击了一掌,侧首笑道:“你们且听——‘国难当头,同仇敌忾,保我家国,复我南yAn、河西,不破秦贼誓不还!’好豪气壮志!......是了,狐兄,依你之见,今朝合纵前景如何?”

    “合纵?”狐轻轻抿了一口酒,略颔首笑笑道,“民心可用。实未尝闻人心竟可如此振发,行伍?隶羸粮云集影从效Si,想来自在料中,虽云陇蜀之膏腴适足于济恶,然地利终不及人和。大手笔呵!”

    乌果心里“突”地一跳,模模糊糊涌升起了一丝极为不安的悸动,嗅到了一种危险。只这直觉一掠而过,恍惚间偏又把握不定。正在努力思忖追寻,耳中飘进了卫yAn锲而不舍地一句追问,“然则,狐兄之意,此番合纵可竞全功?”

    狐亮如点漆地眸子一扫,意味深长地一笑,慢慢地道:“信陵君合纵伐秦。因势利导。已然先行造就胜之契机。含化而克,利在急胜。只是,国之相争,岂独在军阵矢石冲锋,实乃庙堂筹算之延展......一日之短长不足论。且,

    战争之患。”

    他讲得很克制很隐晦,甚至言在此而意在彼。特别是极轻极快地溜出了最后一句,卫yAn却听出了言下的未尽深意,更引发了对他的浓厚兴趣,坐回座位,暗暗打定了主意,单刀直入紧b一步道:“世事如棋,因时而异。丈夫生世,胡不为治国平天下事业!咎犯公昆仲勋业。至今思之。犹令人热血沸腾,未知狐兄之志为何?”眼尾一撩,瞥了李斯一眼李生想必亦有大志?”

    李斯心中五味杂陈,庆幸着受忽视而不致影响入秦筹划,但深心蠕动的希望在卫yAn、乌果视若无睹下,身怀屠龙手段的骄傲被击得粉碎,激发起的自尊混杂着一线疯长的嫉恨、不甘,当即慨然道:“斯年少时,为郡之小吏,见吏舍厕中之鼠,食不洁物,且屡屡为人犬惊恐而走避。而入得官仓,观仓中之鼠,居于大殿庑之下,饱食积粟,无人犬之忧。于是有悟——‘人之贤不肖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人之耻辱莫大于卑贱,悲哀莫甚于穷困,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小人不识动微之会,故每每失却时机。那等讥富贵,恶荣利,自托于无为者,非士人之情,实是其力不能致此贵盛罢了!”激昂的语调掩不住淡淡地忌刻,不动声sE地表面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对狐无可名状地反感不满。

    卫yAn大感意外,深深盯了李斯一会。

    狐偃不温不火,不浮不躁,伸展一下身子,坐得舒服了些,悠然自得地道:“惟愿座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

    卫yAn“格格”一阵笑,摇头道:“狐兄洒脱蕴藉,然可曾想过,秦贼一旦席卷天下,囊括四海,以其酷暴之繁刑峻法,狐兄如何悠游?翩翩浊世佳公子又如何抗的过刀锯之刑,?铖之诛实在不敢想象,以狐兄为人,在出有步距之限,岁有案籍征戍之忧,举动间稍有疏失必得咎下,将怎生区处。而日复一日处处受限,时时忧惧,狐兄是否会......得疯魔之症?”有意顿了一顿,他沉沉地续道:“唯令yu天下人疯魔者先中狂疾,殄灭其身,方可无患!”

    李斯扬扬眉,垂下眼睑,闪闪发光的眼睛只注视着案上的肴馔。狐烨似乎略带讶异,默默看着卫yAn,深不可测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笑了一笑,击掌召进伙计阖上窗子,就势岔开了话题。

    稍倾,卫yAn起身更衣,乌果告一声罪。随了出去。

    “怎么办?”乌果的笑容敛了去,底气实在不足。

    卫yAn不作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真没法子?可惜了......”乌果地话迟疑着说了一半就噤住了。

    卫yAn咬了咬牙,突然绽出一抹笑意,低声决然道:“不!还有一个法子。劫归代郡!”

    乌果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很是意外惊奇地重复道:“劫归代郡?”怔了一会,攥紧了拳头道:“不成!不成!狐公子是何等人物,我们这般胡为,又叫帅爷日后如何开得口留人,倒可能结下芥蒂。不成的......莫如厚礼馈之,也为日后留一份交情。”

    卫yAn冷笑一声,盯着乌果道:“兄弟,你看狐是厚礼可动之人吗?他志不在富贵荣利,亦无命世安民之心,若不为帅爷遽为延揽,一朝错失,人海茫茫,再见只怕无期。无论身份见识,我们都无法说动他,莫如送至代郡让帅爷自行处置便了。”

    “这......”乌果抬手m0了m0两腮的胡,犹疑地攒紧了眉峰。

    卫yAn的脸上现出了一种特异的神情,眼珠一转,滑过一道机敏深思的JiNg光,悄悄地一笑道:“怎么?对你们帅爷没信心?”

    “什么话?”乌果不快地一梗脖子,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腔调道,“帅爷定然能折服狐公子,我只是不愿对狐公子不敬罢了。”又意识到什么地瞪了卫yAn一眼,“帅爷便是帅爷,哪分什么你们我们的。”

    卫yAn笑笑,不怎么经意地回眼看了看门紧阖地雅阁。

    “那姓李地怎生处置?”乌果扬起下巴点了点。

    卫yAn撇撇嘴,微带不屑地随口道:“一个禄!未见其能,先见其汲汲急仕之心。兄弟你还是一起带回代郡,以免走漏了风声,便当是个搭头吧。”

    “搭头!”乌果也笑了,脸sE轻松下来,“卫兄先进去周旋一二,我下去安排布置。大战在即,这一程千里迢迢,可未见得容易哩。”

    目光追随着乌果匆匆而去的背影,卫yAn眼神有些儿飘忽。杨枫?帅爷?你真是我值得依赖、一生效忠的帅爷吗?就看这次你如何处置了。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随即做下了决断,无声地一叹,一点笑意慢慢自唇边漾了开去。

    乌果是值得相交地好朋友,他也允诺投效杨枫,并由此开始替代郡效力。然而乌果言下代郡的一切对他而言,着实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天地,隐约他看出了代郡逾矩的“危险”,而他的投效,能否受到重用——这都是他不能不加以审度考虑的。为此,心里没有底的他仍有所犹豫、保留。谋划合纵会盟大典为杨枫扩大声望影响;送狐、李斯到代郡,既是他送与杨枫的一份大礼,却也是一种试探——试探杨枫求贤若渴的**和用贤的能力、手腕。唯有通过杨枫的识人用人之道,他方能下最后的决心。

    “壬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王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已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也。是耳目人绝无已也。’”卫yAn眯起了眼睛,冥思中一段新读过不久的新文落入了萦怀的心绪,他不觉轻Y出声。帅爷,但愿我不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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