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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亚圣 > 第十八章 三儒学者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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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周之时,商人地位并不低。姜太公曰:“人君有守三宝。”其守是指仁、义、忠、信、勇、谋。三宝是指大农、大工、大商。又说:“农一其乡则谷足;工一其乡则器足,商一其乡则货足。三宝各安其处,民乃不虑。”

    儒家不喜商人,孔提倡轻利重义:“君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又视各类工艺技能为“小道”,亦即雕虫小技,自有“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的社会责任是追求“大道”,故“君不器”。

    这种看法为自汉武之后,为历代皇帝采纳。宋时商贸繁荣,是历代封建王朝之唯一一个商税比例高于农税的时代。神宗之时,王安石着眼此点,为解决宋之“冗官、冗兵、冗费”痼疾,以国家调控的手段,压榨商人之利来补充国用,有后人认为此正是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在黄明晰眼里,王安石之错并非在于能力,而是认知上继承历代了儒家观点。要从根本做纠正,必须从思想上面做章。

    至于“三儒学者”之说受到质疑攻击,早在他意料之。

    从宋代儒家学说上讲,黄明晰的“内圣学”可谓集前人大成之作,若单独列出,恐怕立时便是“儒学大家”之名,可是附上“外王学”后,一切都给“三儒学者”之说抢了风头。

    黄明晰的学说要义早就由老夫抄送给门下的秀士,这天的一大早,王洋甄凼等各人准备妥当,渡海而来,脸上均是胸有成竹的笑容。

    秀士甄崇对其族兄甄凼笑道:“三郎,这次可得扬眉吐气一番了!”

    甄凼笑道:“你别高兴,我们据古籍常理辩论,实是毫无出彩的地方,即使赢了,又有什么用?何况,那番可不是常人,难说没有自圆其说的论据。”

    “我可瞧不得他一个蛮夷总压在我们头上!”甄崇赌气道。

    “胡闹,你且看看他的书,理论之明达不在老师之下,纵有小错,也是瑕不掩瑜,他日必成大器。你现今结怨于他,当是不智之举。一会辩论,且勿有辱人之语!”

    甄崇道:“难道我们还要讨他欢喜不成。”

    甄凼笑道:“你自己度量吧!”

    王洋一伙也是同在渡船。一旁学也听得有理。对他转说甄凼之语。他摇头道:“他若有理。我等便认了。他若无理。我等自当据理细辩。步步争之。何须管他身份地位。平地没了气节!”

    一行人等皆觉大局已定。雄斗斗气昂昂地靠近桃花坞。码头边缘靠了不少渔船。渔民正从船里将鱼和新鲜疏果之类往上搬。这些都是登州海边地渔民赶过来早市。他们以前都是赶往登州城地。现在桃花坞人口日多。消费渐大。而且离陆地也不远。海边渔民一帆可至。路上用得时间比去登州城还近一点。再且桃花坞没像城里那样设关卡收费用。如此一来。大家都是往这边赶了。

    秀士们可没想这么多。见了这种情景。但觉桃花坞地繁荣都快超过登州城了。联想一年之前。遍地荒凉。岛上民众不过千人。皆是面黄肌瘦。饥一餐饱一餐。今日不知明日事。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之兴盛?

    众秀士皆是看着桃花坞从无到有一直成长至今地目击证人。更是心情复杂。感慨万分。王洋只觉每到一次桃花坞。便又有变化。日新月异。不由叹道:“管仲之才亦不外如是!”

    一时鼓起的士气皆是沮丧殆尽。

    甄凼却适时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商贾之辈可以兴一地,难道可以兴一国不成?”

    众秀士闻言,也觉有理,强打精神上了码头。

    码头两侧的小山岗是桃花坞最近修的高达七米的两个碉堡。七米在这时代已是很高的高度,登州城和青州城的城墙都是七米之间。

    当然在桃花坞里并不起眼。郁日初升,自东而起,重重阴影沉沉罩下,众秀士均一时有点难以呼吸,那是坞里建起的座高达十七米以上的巨大风车的投影。

    即使早已见惯不怪,但雄伟壮观等等各种词语仍然自然地在秀士们心浮现。

    秀士们轻车熟路,循工业大路往东而行,一路之上,尽可看到锯木工场、船厂、榨油厂、面粉厂、家具厂、造纸厂等等座落在两旁,风车林立,景观雄壮。

    风车是根据黄明晰曾见过的荷兰风车制作,结构非常简单。高约十七米,呈下宽上窄的圆柱形,墙体是木头混合土坯堆彻而成,房顶不是固定在墙体上,而是支撑在滑轮上一个可转动的“盖”。房顶一侧伸出一根木轴,上有四扇风车片,每扇片约长十二米。房顶另一侧伸出一个粗大木制支架,垂到接近地面处,人可以通过移动这个支架而转动整个房顶,相应移动风车扇的朝向,以便最大限度地利用风力。

    风车片旋转时,通过齿轮传动带动楼底的木轮旋转,以此输出动力。

    王洋当时见了此物,曾讥笑它无用,又说黄明晰劳民伤财,素来牙尖嘴利的黄明晰那时但只笑眯眯的,毫无反驳意思,让他还以为自己小胜一场。谁知不到一年,由风车做驱动的工厂出产之物,如油、面粉、家俱等等,物美价廉,行销整个登州。想起当时刻薄的话语,他也不由有点羞愧。

    甄凼微笑着打气:“奇巧之物,只会使民心机巧嬗变,不值得提倡!”

    “是极,是极!”众人点头,干脆正视听,不再管两侧奇器淫技,雄赳赳气昂昂地往程府进发。

    桃花坞在于大谢岛北山西侧,而程府则在桃花坞边缘,倚着北山,朝向大海。

    今年的论道大会已经进入尾声。虽然明年才是大考之年,但是实际上在今年秋天就将开始州试。不过,王洋、甄凼两人早便有举人的身份,到了冬天他们便要赶到京城报到,在明年春天进行省试,省试合格便可称为“进士”,那已经是鱼跃龙门,官便是做定了。最后的是殿试,评定进士之等级。

    因此,此时众秀士有的准备秋天的州试,有的准备明年的省试,都在进行最后的冲刺。值此紧张时刻,老夫却正拿着黄明晰的格物学啃得昏天暗地,高兴之余还让人抄了格物学部分手稿给这些正斗志昂扬的秀士举人们当头给泼了一桶冷水。

    的确是让人惊奇之作,他们能够理解老夫的行为,但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容忍又是另外一回事。

    授业恩师独宠一个蛮荒之地返还的番,这怎了得?所有人都知道,若自己不能入老夫的眼里,那么就难以利用洛学一派在朝野的庞大影响力,如此一来,仕途将大受影响。

    今回无论是否有功名在身,秀士们打定主意一致对外,必定将那番嚣张气焰给压下去。

    进了程家院门,迎面出来了一个老婆,是程老夫家的下人,山间野民不懂礼数也不为奇,可是她偏偏裂着大嘴,露出黄黄的牙齿,说:“哟,又来给岛主蹂躏啊!”

    这种怪言怪语除了受那番的教唆外,无人会说的。

    院里摆了桌椅、高台,黄明晰早早坐定了,这时耸耸肩,无辜地道:“是她偶然听到的,可不是我教她!”

    秀士们一脸黑线。

    两方客气入座,期间自有一番剑拔弩张唇枪舌剑且不提,当老夫迈着方步洒然落座之时,论道大会正式开始了。

    大伙精神振奋,将目光投向王洋。王洋众望所归,也当仁不让地站立起来,洋洋洒洒千字,从三皇五帝一直辩到神宗和本朝天各个时代,严正指出黄明晰的荒谬之论,最后结语说:“大伙都去行商了,谁来种地?”

    “我错了!”黄明晰一震衣冠,首先就是这么一句。别说十秀士,便连老夫也一阵发呆。

    只听黄明晰续道:“天下儒士都心怀大志向,好吧,大家一起都去做官,没做官的也读书等着做官,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当今读书人,而立之年,为了考科举做官,不养父母女,三四十岁还要老父老母娘辛辛苦苦地干活求生。做官的碌碌无为,人们纳税,给他米吃,给他肉吃,他不感激不思报,反而自谓父母官,吃别人的肉,喝别人的血,自己却不干事。”

    “这跟蛀虫有甚两样?”

    王洋赧然。他家境贫困,虽然自己也买些字画讨生活,但活计主要还是依赖于娘的豆腐小摊。

    “天下都等着做官,天下人都做官了,谁来耕田?”黄明晰问道,“天下都耕田了,谁给你油盐酱醋?谁来保卫你不给蛮夷盗贼侵犯?谁来处理纠纷事故?”

    “谁来告诉我,你的生活可以缺了农夫,缺了工商,缺了郎,缺了兵士?你吃的,你喝的,你穿的,你代步的,是从哪里来的?”

    “由此可知,天下人不会都当官,天下人不会都耕田,天下人不会都经商。天下人不会都不做官,不会都不耕田,不会都不经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抑商之举,根本无谓之策。记住,商人因利而动。你肚饿了,商人给你一碗饭,赚你的钱。如果你肚饿了,一百个商人同时给你一碗饭,那么十个商人的饭卖不出去,他们没有的赚,还做什么商人?”

    “人们耕田、人们作工人、人们做商人。耕田的多了,粮食多了,自然会产生工商,工商多了,他们之间竞争导致少利可赚,粮食衣物需求大增,自然会有人从工商转向耕田。如是循环,农兴商必兴,商兴必定带动农兴。农贫商必贫,就是你硬要做商人也没东西可卖!”

    这些道理在后世是常识,在这个时代却是闻所未闻的言语。秀士们书读得多,但这些来自于生活的论理让他们一个个地发愣,不知辩驳。

    “人群在一起生活,组成了一个社会。人的社会,缺不了农民、工人、商人、学者、官员、士兵,任何一部分少了,大家的生活都会有问题。他们好似人的手脚头躯体,不可或缺,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才是真正的天理。”

    “既然商人,工人,农民都不可或缺。为什么儒士不可当商人,工人,农民?”

    黄明晰猛地一拍桌椅,站立而起,问道:“众位可知,我大宋当今最大的弊端在何处?”

    “是冗官、冗兵、冗费。”

    在国古代,人浮于事、机构臃肿常成为社会沉重的负担,北宋时期尤为严重,历史教科书上就有北宋的“冗兵、冗官、冗费”的记载。北宋一朝,官员泛滥成灾始终困扰朝廷。

    唐代每届取进士三四十人,宋朝动辄四五百人。公元991年,朝廷取士总计竟达一万七千三百人。宋朝对宗室、亲信弟特为优宠,随意授官,皇朝宗室男孩七岁便可以授官,有的甚至在襁褓也有官阶,并领取俸禄;宗室之外,其它旁支、异姓、门客,都可以得荫补官,每年成千上万的人涌入官僚队伍。唐太宗时曾将央政府官员从两千多减至百三十四人,宋仁宗时代央内外属官已超过一万七千人,而北宋所辖疆域仅为唐疆域的二分之一。

    仁宗时期为解决困境而兴熙宁变法,神宗时期又有王安石变法,均是当时社会不得不变之举。此点,即使王安石的老对头,司马光也是承认的。

    “自古滥官,未有如此之多,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万民负重久矣。而天下读书人之多之广,亦是前所未有,一个个还想骑到人民的头上。此情此境,可乎?”

    “儒士若真想造利万民,便应另寻它路。这就是我提倡三儒的真正原因。”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世界上可用到读书人的,尚有无数地方。可为万民造福的,尚有甚多方式路径,不独做官为吏一途!”

    “如果你问我,我之所言是否有根据,我说:我的一切根据在于今,不在于古。大宋容不得那么多的官员,冗官、冗费、冗兵,宋之弊端,熙宁变法、安石变法因此而生。”

    “大宋面临困境,是前所未有的难题!两次变法,均是扰民居多,造利居少。”黄明晰长身而立,慷慨激昂地道:“历代变法,由上而下。而今,我由下而上,从儒生自己开始,如是为民造福,便是安石第三,有何不可!”

    黄明晰将三儒之说和当今积弊联系在一起,占了天下大义的制高点,此刻形象突然伟大起来,秀士们即使有无数论据,反倒无从驳起,不由面面相觑。

    学会武艺,货卖帝王家。众人心知黄明晰所言有理,可是若叫自己同意不去做官,定是不肯的。然而一旦反驳,却又好似诚心去做蛀虫,却是进退两难。

    甄凼突然笑道:“东邪之心,光风霁月,我等皆是惭愧!可是,‘安石不出,奈苍生何’,是晋之谢安石,还是宋之王安石?”

    “安石不出,奈苍生何!”这句话,本来是讲东晋宰相谢安的,谢安,字安石。当时这位谢公也是吊起来卖,就是不出来做官祸害老百姓,于是当时人士都叹惋。王安石年青时,也有如此一说。北宋末年,虽然王安石的变法失败,但其本人的声誉还是不错的,只是程门之,因为杨时的屡次批判,对其恶感甚重,而且新学的继承者正是一代奸臣,太师蔡京。

    “若能于世有用,何管是哪个安石?”

    “我只怕,对民心民智之害,更甚于民之身体!”甄凼道。

    “谁就该一出世便给人歧视?谁就该从没伤害人却给人看不起?谁就该一辈没为人们做过任何贡献而高高骑在人们的头上?谁会因为一个生活的选择、职业的不同而被作为贱民?谁会因为一个职位不同而被高高捧起?”

    “民是什么?农民、商人、工人、郎等等,他们供给社会衣食住行。民心是什么?自古不患贫而患不均。大家患的是一个人经正当努力地赚钱发家致富,还是患的贪官污吏扫刮地皮而富裕?”

    “自古以来从没有均富的时代。我等要做的不是均富,而是给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创造一个人人只要努力就有饭吃,就有机会可成为富翁的环境!民心之求,不是均富,而是均等机会。”

    “民心教化,教的是人们努力实干,踏踏实实,务农经商作工,一点点为自己争取幸福,而不是三年知州府,十万雪花银!”

    “东邪所言太过了!”程老夫拍桌阻止黄明晰越来越明显的讽刺言辞,徐徐而道:“不过,东邪之意我等也该明白。本朝教之盛,历代罕见,天下读书人更是未能想象之多,若是大家争来做官,民众如何负担?或许我们的确应该好好思考另寻它路。

    至于‘三儒学者’一说,东邪的目光之深远,尚在老夫之上。世间能在不到一年时间活民数千的能人,恐怕不多。我等或许不信其言,但不得不观其实。东邪一句话我等可记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驴是马,拉出去溜一溜便可知道。”老夫这么一说,算是下了个结论,拐着弯儿支持黄明晰的学说。

    甄凼眼神暗了一暗,左右四顾,见各人无言对视,挫折感不由充斥心头,个感觉难以言喻。

    王洋却似受了震撼,若有所思。

    “一年论道大会,即将结束。这一年来,大家学问都有明显进步。然而,老夫最欣赏的,唯有东邪的施行仁政在于民权之论,每次想来都是拍桌叫绝。

    于今,我有一个问题,其实在学问之上,你们十人熟读四书五经,见识远超东邪,为何总被他驳倒?各位可曾细细思考其缘由?”

    秀士们想想进一年的辩论,的确输多胜少,均是讪讪低头。

    王洋此时站起,向黄明晰鞠躬作揖,道:“东邪兄创一家之说,我等原有不服之心,今日翻寻经书,本以为必胜之局。却未曾想,一辩之下才知道不如你之处,不单在于学问,更在于一颗为民之心。

    元渤熟读诗书二十载,凡事照圣人所教而做,而今终于知道,圣人之真意不在于‘礼’,而在于‘仁’。惭愧,读了二十载的‘仁’,今日总算开窍,元渤彻底服了。”

    “元渤兄言重了,吾之‘仁’未必是古之‘仁’,古之‘仁’未必是今之‘仁’。”黄明晰虽然与王洋相处不好,但也只是觉得他太迂腐,并不是针对他的为人,这时连忙回道:“任我说的天花乱坠,若不经实例检验,都有存疑之必要。我不敢说我之言辞必定是对的,又有可能此时是对的,往后却未必对了。元渤兄天纵之才,自有真知灼见,我俩求同存异,正可尽量避免错误。”

    甄凼拍掌,洒然道:“元渤兄一语的,东邪兄说仁政著实学,一切以民为重,深得仁之本意。我等皆服了!”

    两个领头人这么一说,众秀士那有不附和的。

    见下面一片和气,程老夫抚须而笑。

    正好老婆从外面回来,听到一片佩服之语,犹有先见之明的骄傲,摇头叹道:“早知如此!岛主是曲星下凡,输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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