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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败寇，本来就是世上最常见的事情。
如今他们失败了，他自然只能任由王怜花处置。
孟星魂只希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能尽量体面一点。
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张开嘴，就会无法抑制地发出惨叫。
所以他决不能说话。
王怜花见孟星魂咬着牙不说话，又是一笑，笑容十分和气,然后道：“叶翔和石群真的都已经死了？”
孟星魂不敢吭声，此时此刻,惨叫都聚集在他的喉咙中，即使他拼了命地紧咬牙关，但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惨叫声就会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孟星魂想要点头,但是王怜花的两根手指，便如铁钳一般，紧紧捏着他的下巴,他的脑袋根本没法动弹，只能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怜花。
王怜花微笑道：“你知不知道叶翔和石群是怎么死的？”
孟星魂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是被你害死的！
王怜花微笑道：“石群是被小何活活烧死的。”
孟星魂痛得快要昏过去了,听到这话,心中一痛,险些真的昏过去了。
他当然知道一个人被活活烧死，是多么的痛苦。
小何！
为什么！
为什么你甚至都不肯给石群一个痛快！
王怜花见孟星魂听到这话，虽然极力保持面无表情,但是脸上肌肉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光中也充满了痛苦和愤怒，很是满意，微微一笑，说道：“石群临死之前，想要说话，但那时他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在整个人都要被大火吞没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瞪了小何一眼。当时他的目光，既像是发狂的凶兽，又像是索命的恶鬼，你说，那时他心里在想什么？”
孟星魂心中又痛又怒，紧咬牙关，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
可是他能把牙齿死死咬住，不让惨叫声出来，却没法将泪水锁在眼眶里。泪水在他的眼眶中转了几圈，终于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泪水一滴滴地落到了前襟上。
王怜花笑得更加温柔，说道：“你已经见过叶翔的尸体了，当然知道，他是被人从背后把脑袋砍下来的。你当然也知道，砍下他的脑袋的人，就是小何。”
孟星魂听王怜花这么说，叶翔那具躺在树林中的无头尸体登时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脑海中，明知跟着王怜花的思路走，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却也忍不住去想：
“叶翔的武功远远胜过小何，而且身经百战，对危险十分敏锐，但凡小何在动手之前，露出一点杀意，他都不可能得手。小何当时一定是站在叶翔面前，将手伸到叶翔的脖子后面，割下了叶翔的头颅。叶翔是快活林中，最厉害的杀手，他怎会始终没有察觉小何的意图？只因叶翔把小何当成了爱人，他怎会防备自己的爱人！”
霎时之间，心中愤怒无比，跟着牙齿一松，差点惨叫出声，好在及时咬紧牙关，才把已到口边的惨叫声堵了回去。
王怜花微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小何是怎么得手的？”
孟星魂冷静下来，心想：“我不想知道。”
他想要告诉王怜花，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叶翔是怎么死的，他只要知道，叶翔是被小何杀死的，是被王怜花算计的，这就足够了。
他多希望自己能痛痛快快地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是他不能。
他只要一开口，就会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孟星魂竭力抵御下巴的剧痛，一个字也不肯说。
王怜花却不计较孟星魂的沉默，微笑道：“当时小何走到了叶翔面前，搂住了叶翔的脖颈，要去亲吻叶翔。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能够想到，小何要去亲吻叶翔，叶翔当然不会拒绝他，他哪会想到，小何抚摸他的后颈的手里，竟然藏着一块刀片。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小何把他的头颅砍下来的时候，他的舌头还在小何的嘴里呢。”
事到如今，孟星魂已经接受叶翔死了，也已经接受叶翔是死在了小何的手上，甚至已经猜到小何是利用叶翔对他毫无防备，砍下来了叶翔的头颅，可是他没有想到，叶翔死的时候，竟然还在和小何亲吻。
叶翔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但他怎能死得如此窝囊？
孟星魂浑身剧烈颤抖，但仍然没有出声。
他的话要等到死了以后再说。
王怜花微笑道：“我看得出来，你很恨小何。”
孟星魂没有说话。
王怜花微笑道：“其实你不应该怪他的。”
孟星魂仍然没有说话。
王怜花微笑道：“小何没有疯，他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是真的以为，你们三个都已经死了，而且你们三个都成为了他刚刚提到的那个妖怪的奴隶，一起来帮那个妖怪害他。”
孟星魂听了，不由一愣。
他确实猜到这一切都是王怜花安排的，但他以为王怜花是给小何下了一种毒药，让他失去大部分神智，变成了六亲不认的疯子，突然心中一动，说道：“我……”
后面的“早该想到，你是‘云梦仙子’的儿子，当然也会‘**摄心催梦**’。你用这‘**摄心催梦**’控制了小何的神智，让他以为我们三个都已经死了，引导他对我们大开杀戒”尚未出口，王怜花手指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孟星魂猝不及防，登时大声呻｜吟，声音中充满了痛楚，便如受伤的野兽痛苦哀嚎。
凌霜华心中恨极了孟星魂四人，这时听到这一下下惨叫声，也不禁小脸煞白，一颗心怦怦乱跳。
孟星魂经历过特殊的训练，对痛苦的忍耐力极高，最初王怜花突然加重了手指上的力气，下巴上的剧痛也就跟着加重了几分，他猝不及防，这才惨叫出来，但他很快就咬紧牙关，将惨叫声又堵了回去。
王怜花有些遗憾地看着孟星魂，微笑道：“我还以为你真能一声也不吭呢，没想到刚刚说到这里，你就叫出来了。”
孟星魂已经惨叫过一次，这时他虽然竭力保持平静，将惨叫声都堵了回去，似乎和先前没什么区别，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已经快要忍耐不住了。
王怜花微笑道：“其实你可以再叫几声，我不在乎的。”
孟星魂不敢说话，索性闭上眼睛，以此来告诉王怜花，他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孟星魂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在黑暗之中，变得更加灵敏。
他听到面前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王怜花在找什么东西，然后就感到眼睛一痛，眼皮火辣辣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
王怜花竟然在他的眼皮上涂了一层辣椒油！
孟星魂不敢睁开眼睛，一边竭力抵御下巴的疼痛，一边竭力抵御眼皮的疼痛，甚至想把眼泪收回去，却没有成功，眼泪流的越来越多，他几乎呼吸不上来了。
王怜花看着孟星魂通红的眼睛，忍不住一笑，说道：“我知道你闭上眼睛，是想要我给你涂上一点胭脂，这样一来，就算你死了，你也是你们四个之中，死相最漂亮的一个。可惜我手上没有胭脂，只好用这瓶辣椒油来代替了。孟星魂，你高兴吗？”
孟星魂恨恨地想：“只有疯子才会高兴！”可惜他现在不敢出声，只能用沉默来对抗王怜花。
王怜花笑道：“我就知道你很高兴。”
孟星魂只当王怜花没有说话。
王怜花笑道：“既然你这个心愿，我已经满足你了，咱们也该言归正传了。你若是以为我给小何下了药，或者对他用了****，让他认为你们三个都已经死了，都要来害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小何从生到死，我都没有碰过他一根手指，他会这么认为，完全是出自他的本心，而不是受我强迫。其实我只是找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孟星魂忍不住道：“故……故事？”
王怜花颔首笑道：“不错，就是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其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志怪故事，只不过给他讲故事的人，身份有些特别。
小何见到他以后，就对他和他的同伴的话深信不疑，比如你们三个，今天早上就已经死了，尸体被人在草丛里发现了，再比如他早上跟你们一起出去，至今下落不明，连带着对那个故事都深信不疑起来。
我说的这个人，就是丁典，而且是身上完好无损，要去大光明境送名帖的丁典。”
孟星魂心中一惊，背上冷汗直流，心想：“如果我是小何，我看到已经死在山上的丁典，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而且我们一直监视着断头路，根本没人从山上下来，无论是丁典自己从山上下来，还是有人在山上发现了丁典的尸体以后从山上下来，我那时都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何况我那时即使认为这是可能的，即使猜到小何杀死丁典的时候，王怜花就在山上，我也不会想到，王怜花为了对付我们这几个叛徒，竟然又演戏，又编故事，又装神弄鬼，如此大费周章，不辞劳苦。
直接把我们杀了，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吧。我是绝不会猜到王怜花竟然如此无聊，如果我是小何，我会相信那个丁典的话吗？我会吗？”
孟星魂越想越心惊，虽然王怜花没跟他细说，小何听到的到底是什么故事，但他对小何十分了解，小何从不相信鬼神，每次经过寺庙道观，见香客进进出出，都会对他们的行为嗤之以鼻，可是他直到自杀，竟然都相信这世上真有古怪，显然这个故事极有说服力，连小何这样不信鬼神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孟星魂心想自己若是小何，要识破这个圈套，实无半分把握，心中一涩，心想：“也许我没有资格去怪小何，小何不是真的凶手，他只是不幸被王怜花选中做这个凶手罢了。”随即转念，又想：“他不是不幸被王怜花选中，王怜花选中了他，是因为丁典胸口那一个透明窟窿，是他用剑捅的，王怜花是要给丁典报仇啊。”
王怜花微笑道：“其实讲故事的人离开以后，小何虽已对这些事情深信不疑，而且认定那个妖怪就在他的背上，但见到石群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对石群生出杀心。直到石群从怀中掏出一包肉干，问他要不要吃的时候，他才暴起发难，一剑刺穿了石群的心脏。”
孟星魂听到这里，登时想起树林里也有一包肉干，就放在地上。
当时他心中又痛又怒，一片混乱，丝毫没有注意这包肉干，现在想起，只觉这包肉干确实有些奇怪，好端端的，谁会把肉干放到地上？随即想起小何去树林找叶翔的时候，叶翔正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跟他聊天，心想：“难道……难道小何杀死叶翔，也是因为肉干？”竭力保持平静，嘶声道：“小何这么做，也是你安排的？”
王怜花颔首笑道：“不错。”
孟星魂呼吸一乱，竭力平静下来，嘶声道：“你早就料到，石群和叶翔都会拿出肉干来，都会刺激小何……刺激小何生出杀心？”
王怜花大笑道：“不错，这样东西，我们选的好吧？我们知道你们是什么时辰吃的早饭，也知道你们到达山下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而我的人扮成丁典，去给小何讲故事的时候，已经快到饭点了。如果我们选的不是吃的，小何也不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宰了石群和叶翔。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的疑问，你想不明白，区区一包肉干，为什么就能让小何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其实这很简单，小何接受不了本来已经死在他剑下的丁典，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接受不了你们其实都已经死了，更接受不了你们要帮那个妖怪害他。他已经濒临崩溃了，最要命的是，他根本没法确认这些事的真假，为了自保，他只能相信这些事。
在那个故事里，妖怪要让人吃了自己的肉，才能控制那个人，小何既已认定石群是那个妖怪的傀儡，见石群问他要不要吃肉干，现实和故事交叠在一起，他不想死在妖怪手上，于是先下手为强，干掉了石群。他对叶翔也是这样。
如果当时你没有发现他身上的鲜血，没有发现叶翔的尸体，还把小何当成一个好人，对他没有防备，说不定你也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了。但是，这不应该怪小何，即使你死在了小何的手上，你也不应该怪小何。”
孟星魂竭力保持平静，淡淡地道：“那我应该怪谁？怪你？”
王怜花微笑摇头，说道：“你更怪不着我。”突然转过身，将孟星魂甩到了大木箱上，说道：“打开看看吧，也许，你可以怪他。”
孟星魂落到大木箱上，胸骨被木箱撞得生疼，好在王怜花那两根该死的手指，终于离开了他的下巴。
王怜花的手指离开了他的下巴，辣椒油可没有离开他的眼睛。
孟星魂的眼皮仍然火辣辣的，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他知道眼睛沾上了辣椒油，应该立刻用清水清洗。
可是他的面前没有清水，他也不愿去求王怜花，给他一点清水，何况即使他去求王怜花，王怜花应该也不会给他。
正待用衣袖去擦眼睛，忽听得呼的一声，不及闪避，便觉一碗冷水都泼在脸上，缓解了眼皮上火辣辣的痛楚。
孟星魂一怔之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刚刚还在心里想，即使他去求王怜花，王怜花也不会给他水，把眼皮上的辣椒油洗掉，王怜花就朝他脸上泼了一碗水，而且不是热水，是冷水。虽然王怜花这一下十分无礼，但这一碗冷水，真的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孟星魂默不做声地用脸上的水清洗眼睛，心想：“其实他这人一点也不坏。”
随即想起丁典，又想：“他对手下也好，如果是高老大，她绝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给我们出气，帮我们报仇的。不，高老大可能压根不会给我们报仇。
只可惜我这条命是高老大的，高老大和他是对头，不然我不用顾忌高老大，老老实实地跟在他的身边，帮他做事，可比从前在快活林中做杀手，要快活多了。”想到此处，甚至觉得计划失败，死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
倘若他们杀死了王怜花，那他们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只能回快活林。回到快活林以后，高老大又会像从前一样，把一件件刺杀的委托交给他，然后他就要去杀人。
那些人和他素不相识，没有恩怨，甚至连见也没有见过。
他本不该去杀他们。
可是高老大要他去杀他们，他就只能去杀他们。
他的生命根本就不属于自己。
可是他早就厌倦这样的生活了。
死在王怜花的手上，真的不是什么坏事。
孟星魂脸上满是水珠，眼睛通红，下巴通红，看上去又可怜，又滑稽。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嘴角边竟然露出一丝微笑。
王怜花看得奇怪，微笑道：“你被人泼了一脸水，竟然这么开心吗？”
孟星魂道：“我不是因为这个开心的。”
他的声音非常的平静，不是适才那种用尽全身力气，伪装出来的平静，而是一种真正的平静。
王怜花道：“是吗？”
孟星魂道：“我只是觉得，死在这里挺好的。”
王怜花目光闪动，道：“是吗？”
孟星魂知道王怜花不相信自己的话，他本来不想解释，但是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些话不说给王怜花听，还能说给谁听？
他淡淡一笑，说道：“我本来是个孤儿，六岁的时候被高老大收养，小何、叶翔、石群都是这样。她自己也没有钱，为了将我们抚养长大，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
我这一辈子，实在欠她太多太多了。我活着的时候，生命不是属于我自己的，是属于高老大的，我死了以后，生命总算是属于我自己的了。如果人死以后，还有魂魄，我总算可以做一些，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王怜花的目光在孟星魂脸上转了几转，问道：“你想做什么？”
孟星魂沉默片刻，眼中突然射出了一种光来，说道：“我想真正的活一次。”
王怜花看着他，微笑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真正的活一天。”
孟星魂一怔，问道：“什么机会？”
王怜花向大木箱子瞥了一眼，悠然道：“如果你能猜中，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孟星魂看向这个大木箱子，这木箱非常的大，足以装进去一个小孩。
孟星魂想到小孩，心中一动，说道：“是极乐峒主。”
王怜花道：“你确定？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你猜错了，我现在就杀了你。或者，让丁典亲手杀了你。”
孟星魂略一迟疑，说道：“我确定。”
王怜花道：“把箱子打开吧。”
孟星魂揭开箱盖，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高的侏儒，蜷缩在箱子里，四肢都不正常地放在身前，显然是被人折断了骨头，模样生得还算可爱，衣服甚是古怪，正是孟星魂先前在山上见到的极乐峒主。
孟星魂见到极乐峒主，第一反应就是：“其实我们早该想到，一共就那么长的路，极乐峒主没有必要欺骗我们，他既然跟我们说，他要来对付王怜花，却始终不见踪影，一定是发生了意外。我们若是早想到这一点，小何也不必见到活生生的丁典，就相信了王怜花编的故事，以为我们三个真的已经死了。”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
王怜花瞥见孟星魂脸上的苦笑，心下冷笑，心想：“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是真心觉得，死在这里挺好的。这世上怎会有人乐意丢掉性命。他只是知道我一定会杀他，所以故意说他死在这里挺好的，好让我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对他另眼相待，饶他一命。”
他刚刚答应给孟星魂一个机会，就是不相信孟星魂是真心觉得死在这里挺好的，所以给他希望，试上一试。
这时见自己揭穿了他的假面目，微微一笑，说道：“孟星魂，你刚刚不是说，你觉得自己死在这里挺好的吗？既是如此，你见到极乐童子，不应该开开心心地笑出来吗？如果你们没有在山上遇到他，小何可能一直找不到机会对丁典下手，你们也就没机会死在这里了。这只拦路虫，可是你的大恩人，你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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