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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海王说她不干了 >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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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世上大多数人一样,与塞北宋府隔开一户的宅子里,铁传甲代替仍在昏睡的李家二爷,也正在祭拜已经故去的亲人故旧。

    昔年李园何等煊赫,尤其是在小李飞刀名扬江湖以后,直逼得多少人既妒且羡地红了眼,不知道李家祖上到底是烧了什么高香,父子三人接连进士及第也就算了,怎么还能额外养出来一个文武双全的李寻欢,金榜题名的同时还不忘把自己的名字排进兵器谱第三,一人便独占了朝廷和江湖两处探花郎的位置。

    他年少成名,一身绝技压得武林老手不敢吭声,偏偏人还生得俊美,家底又十分殷实,合该是天下女子做梦都想嫁的乘龙快婿。寻常人苦求一辈子也未必能得到的东西,李寻欢几乎是一生下来便握在了手中。

    这听上去就是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了,仿佛连老天爷都在明目张胆地偏爱他,才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一股脑塞了过来。

    但铁传甲是心知肚明的,事实并非如此。

    无边夜色里,魁梧高大的仆从跪坐在廊下,冥纸元宝被他不停地送进火盆,随风摇动的火苗也照亮了他粗犷的面容。铁传甲神情沉凝,像是一座雕工大开大合的石像,沉默地镇守在李园二公子的房门外,替他做完了中元鬼节该做的事。

    ——死于病痛的李园老爷、夫人、大公子,埋骨南疆的分鹿门门主林稚、林夫人,还有前些年惨遭杀害的丰念恩与江枫……

    铁传甲替李寻欢一一祭拜过。

    而这是李寻欢所有的亲人。

    父母长兄,姨父姨母,还有他匆匆相聚又别离的表妹,未曾谋面就已经阴阳两隔的表妹夫,或许还要再加上江家那对双生子。更有甚者,这两个孩子可能压根就不知道,他们还有小李探花这么一个舅舅。

    当年这两个孩子不过五岁,铁传甲难以想象他们要如何逃过灭门之祸,心底便隐约觉得是凶多吉少了,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尸首,小李探花便执意认定他们还活着,始终不肯为其设立牌位与坟冢。

    铁传甲今夜便也依照李寻欢的规矩,没有擅自祭奠江府双子。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多少还存着点奢望,只希望那两个孩子真能大难不死,还能有和小李探花重逢的那一天。

    ——二公子守着沈素气息全无的身躯,已然守了这么久了,眼见着还会继续守下去。铁传甲深知他不可能放下那个南疆姑娘,却也不忍心见他这样茕茕孑立,若是能寻回江家双子,以李寻欢的性情,定然会竭尽全力去照料丰念恩的遗孤,如此也算是小李飞刀后继有人了。

    就算时隔多年,已然长大成人的江家双子无法继承李寻欢的衣钵了,但是有这样两份沉甸甸的责任在,他总要提起一点心气,往后的漫长岁月也能多一点支撑。

    “诗音小姐……”

    冥纸燃烧带起的热风扑面而来,铁传甲在心中道:“若你在天有灵,千万要保佑公子,保佑沈姑娘,保佑两位小少爷,让沈姑娘能够尽快苏醒,公子的身体能好起来,寻回两位小少爷。”

    其实铁传甲从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只是在李家一待就是许多年,对这家人太过熟悉,便总觉得如今的小李探花与从前大不相同——就像是一只纸鸢,轻轻缓缓地飘荡在高处,看似天高海阔,实则无枝可依,孤绝得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而沈素就是唯一系着他的线,颤颤悠悠,将断未断,似乎下一瞬就能猝然崩裂,让一意孤行守着她的探花郎再也落不到实处。

    铁传甲不愿让李寻欢这般了无生趣地煎熬着,便盼望着能有别的什么人牵绊住他。

    ——“保佑他们都能平平安安,早日团圆。”

    粗中有细的仆从代替主家虔诚祝祷,郑重其事地将这些话默念了无数遍,仿佛七月十五这一日的祭拜当真能够通达幽冥,让死去多年的亡魂回首一望,再聆听一番生者的祈求。

    廊下乍然风起。

    盆中犹带火星的纸灰飞上半空,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铁传甲下意识地向后一仰躲开了,可迎面热浪里突然夹杂进了一点细微的冷意,像是有人无声地从他面前走过,衣摆带起一阵异样清冽的风。

    铁传甲立时皱起了眉,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咳咳……”

    正当他要以防万一去周围仔细查看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出李寻欢的闷咳,一声接着一声,喑哑却激烈,仿佛要把心肺都一并咳出来了。

    铁传甲心下一紧,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了,站起身来就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一东一南各自摆了床榻,恰成对角。李寻欢便睡在东面那张榻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那阵风吹着了,他虽然双目紧闭地昏睡,唇间却无意识地泄露出一声声闷咳,胸·膛震颤得像是马上就要呕出一口血来。

    铁传甲急忙上前,抵住公子的脉门便为他运功疗伤。

    灯火摇动下,小李探花面上不见一丝血色,长年累月的耗损其实早就将他熬得形销骨立,此时连那双犹带活气的眼睛都闭上了,竟像是被抽离了最后一丝生机,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那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具即将封棺入土的尸身。

    铁传甲便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掠过自家公子惨白的脸,又忍不住看向南边的床榻。

    ——那里也睡着一个人。

    青紫肿胀的肌肤让人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但从前万毒噬身留下的伤口历经李寻欢已逾二十年的供养,极其缓慢地结痂、脱落,终于变成了无数道深深浅浅的伤痕,以至于衤·果露在外的地方看不见一块好肉,就像是从哪一处乱葬岗里扒出来的枉死鬼,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生前遭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可她又被打理得很干净,连干枯发黄的头发都被细细梳理好了,如同一匹泛黄的旧布般铺在枕头上,腕上甚至还套着一对精巧的银镯子,样式与中原不同,光泽也已经暗淡了不少,俨然是年头不短的老东西了,可上面缀着的银铃铛颗颗都一尘不染,似乎时常被人认真保养。

    ——显而易见地,榻上之人被照顾得很好,且已经被这么照顾了很多年。

    而这就是铁传甲眼中的沈素。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沈素就已经是一个丑陋不堪的活死人了,毫无生息地睡在李寻欢的怀抱里,像是被安放在重重机关后的已然残破的珍宝。

    铁传甲没见识过她妙到巅毫的暗器功夫,也不理解她曾是多少毒术高手都望尘莫及的天才。当年她是如何与小李飞刀并肩作战,又是怎么以一己之力险些屠尽南疆正道……这些湮灭在岁月里的血光与轰烈,铁传甲通通没有见过。

    他只记得,李寻欢的马车永远比旁人家的宽敞许多,因为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沈素。而沈素的身躯孱弱得可怕,再承受不住外界的一点风雨,所以夏天要用冰,冬天要取暖,被褥有轻有厚,大大小小的软枕靠垫也准备了许多。

    ——在这之前,连铁传甲都不知道,生于锦绣却从来不拘小节的李家二公子,原来也会有这样的讲究与挑剔。

    他甚至是这样讲究挑剔了二十余年,哪怕是走南闯北的时候,都没有一丝一毫委屈过沈素。

    铁传甲不曾亲身经历过那一年的南疆血战,却亲眼看过李寻欢将沈素负在背上,走进了传说中极其灵验的西海龙女庙。那山路窄得过不了马车,李寻欢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沈素仔仔细细地穿上了斗篷,兜帽盖住了她可怖的面容,然后,背着她一步一步上了山,

    “……”

    李寻欢似乎低声说了什么。

    铁传甲走在后面,眼前是李家二公子瘦削如梅枝的背影,肉·眼可见的虚弱感已经渐渐浮现在他的身上,可他的脚步分明迈得极稳,不会让背上之人受到半点颠簸。

    而夜风送来李寻欢模糊的低语。

    铁传甲离得这般近,也只听见了后半句。

    李家二公子是在说:“……风大,小心着凉。”

    ——他对着沈素无知无觉的身躯这么柔声叮嘱着。

    那一夜,他们在龙女庙求了签。

    铁传甲这么个舞刀弄枪的江湖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突如其来的好记性,时隔多年,居然还清楚记得那四句签文,写的是:“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坭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坭。”①

    “……是下下签。”

    深夜迎来三个不速之客的庙祝面不改色,对沈素的异状也视若无睹,只是一眼扫过了,便让李寻欢去求了一只签,接过来一看就道:“若求姻缘,大抵婚姻不和,难成夫妻。”

    彼时铁传甲听得眉头一跳。

    没想到庙祝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寻故人,求病愈,说不定能有柳暗花明的一天,只是要你千般劳心费力,颇有周折。”

    李家二公子沉默良久,久到铁传甲都忍不住要开口劝说了,他却突然舒了一口气:“若当真能够如此,便承您吉言。”

    那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安心与欣慰。

    没有人比李寻欢更清楚他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借由红线蛊留住沈素,不仅是兵行险着,更是死中求生,两个人的性命可以说是拴在他一个人身上。为了救醒沈素,从前风光无限的小李探花就算拖着这一副病躯也会努力活下去,可救醒沈素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连当年化出人形的河蚌小妖都力所不及的事,李寻欢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怎么会以为他自己就能轻轻松松地做到?

    “十有八·九是要以命换命了罢。”

    李寻欢这么想着,抽中那只签文的时候,心中竟隐约觉得安定。

    难成夫妻啊……

    如此也好。

    ——如此最好。

    小李探花稳稳背着小姑娘,她弱不可闻的心跳如同一只轻巧的蝶,停留许久才会在他背后缓缓扇动一下翅膀。探花郎只要捕捉到那一点稍纵即逝的跃动,便会低下头,在唇角弯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弧。

    他就这么带着她走过了许多地方。

    原本是为了寻仙问道救醒沈素,后来又添了另外的心事,便是要查出杀害江家夫妇的凶手,找到他们的遗孤。

    而这一两年之所以留在塞北,还专门买了桐花巷的这座宅子,与其说是李寻欢不想走了,倒不如说是他走不动了。

    ——他苦撑二十多年,耗损自己的血肉供养红线蛊,保沈素心跳不绝,身躯不腐,如今终于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其性命危浅,竟然已经到了只能来塞北求医的地步。

    因为,当年在南疆帮助过他们的毒术高手阿勇,现正在塞北开着一家聊以营生的医馆,做着他默默无闻的胡勇胡老大夫。

    也是这个深藏不露的老大夫出手,才让李寻欢堪堪吊住了一口气,又撑过了好些日子。

    铁传甲便对胡老大夫寄予厚望,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期盼着他真能大展身手,将李家仅剩的这一点血脉留在人间。

    奈何上天从来不如人愿。

    前些日子的一场旧病复发,让好不容易将养好些的李寻欢倒了下去,近来总是昏睡多,清醒少。铁传甲忧心忡忡,想请胡老大夫再来瞧瞧,却得知胡家正在办丧,老大夫的弟弟胡忠与弟媳突然暴毙,老大夫遭逢大悲,身体一下子就有些垮了,能强撑着操办丧礼已然不易,便是想要医治李寻欢,只怕此时犹自颤抖的手也摸不准脉象,下不了针了。

    “……”

    铁传甲站在胡家门外,看着悬挂的白色灯笼,突然就转身离开了。而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准备好了奠仪,送上之后,又去灵前上了香。

    乍然苍老的胡老大夫坚持给他还了礼,原本挺直的腰背似乎一夜之间便佝偻了,起身时颤颤巍巍,甚至需要徒弟从旁搀扶。

    铁传甲说不出请他去李府看诊的话。

    可胡老大夫似乎已经懂得了他的来意,沙哑着嗓子与小徒弟交代了什么,小徒弟便去后堂取出了不知何时备好的药包。

    “跟往常一样煎了给他,应急够用了。”

    胡老大夫眼底布满了血丝,像是锁住了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与铁传甲说话的声音却尚算平静:“待我这边事了,便过去。”

    铁传甲一愣,郑重谢过。

    除了胡老大夫,在李寻欢卧病的日子里,隔了一户的宋家也帮了铁传甲不少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铁传甲厨艺有限,唯恐李寻欢这个病人在他这里连口像样的饭菜也吃不上,宋家这些天常常会送些吃食过来。

    “我家小姐说了,总归是要做饭的,多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吃都没有差别,只要派的上用场就好。”

    前来送饭的小丫鬟似乎另有要事,传完话之后便匆匆回去了,连多客套两句也不肯。

    倒是铁传甲看着那摆明了是要滋补血气的菜色,心底不由一缓,只觉宋家小姐确实是个心善的姑娘,特意做了饭菜给李家二爷补身体,还不愿意明说出来邀功,可见其行事低调,且善解人意。

    铁传甲想着想着,又不禁看了南边的床榻一眼。

    “宋姑娘是这般为人。”

    这个人高马大的仆从,几乎是用着叹息般的口吻:“不知道沈姑娘又是什么样的性情?”

    李家二公子的心上人,大抵也是以后李园的女主人,这个让李寻欢赌上一辈子也要换回来的姑娘,铁传甲与她一路同行了二十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而他看不到的虚空里,有人给出了一个他听不见的答案。

    ——“素素也是个好姑娘。”

    丰念恩……不,林诗音的魂魄轻声回答着,她的眼神流连在李寻欢和沈素的身上,满目泪意里裹挟着无人能懂的珍视与心痛,可与此同时,她却又往后退了一步,不让自己的鬼气再侵袭到榻上之人。

    这世上,会祭拜江枫夫妇的人不算多,但是也不少。

    元正桑落,燕南天,乃至于从前那些恋慕过“玉郎”的女子。其中不乏宽厚良善者,祭奠过年少时思之恋之的少年郎了,也会给他的夫人再上一炷香,免得这对在外人眼中灭门绝嗣的夫妇受苦受穷。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江枫的妻子其实出身南疆,是昔年分鹿门门主林稚的独女,是小李飞刀李寻欢的表妹。

    她是林诗音。

    所有人祭拜的都是江夫人,丰念恩。只有李寻欢和铁传甲上的香,烧的冥钱,才会合着他们心底的话语,一起送到“林诗音”的耳畔。

    ——林诗音便循迹而来,渡过无尽忘川,穿过阴阳两界,再看一眼她深藏在心中,至死也在期盼着重逢的两个人。

    “……素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姑娘。”

    分鹿门小姐这样笃定地回答着铁传甲,一句话散落在空气里,却像是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祝宝贝们国庆节快乐啊。

    趁着长假好好休息,出门的话也要注意防疫,身体是最最最重要的。

    坑王弦哥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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