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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要怎么办？”
因不想暴露行迹, 显圣真君和敖灼干脆按了个云头，仗着一个比一个目力好，直接从天上远远俯视着哮天犬。眼见着他那边陷入僵局, 整只狗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吊死, 西海小魔头颇为忍俊不禁。
“莫非那邪祟掳人的要求还挺严苛？殉情冥婚的不算, 一定得是敲锣打鼓，大红花桥的才行吗？”
“想来不会。”
小魔头只是随口一说，真君却答得很认真“那些被放回来的女子，也并非都是成亲当日才被劫走，其中便有一人生于富户，被丫鬟绣娘簇拥着提前试了试嫁衣，一阵风过, 人便突然消失了。”
——况且，这世间的姻缘也未见得个个圆满，有人欢欢喜喜地翘首期盼大喜之日，自然也有人因为即将所嫁为人而惶恐不安，乃至于夜夜悲泣。而那妖怪掳人的时候，可不会管新娘自己是不是喜气洋洋。
真君垂目观察着下方的动静,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并没有把这几句话也说与敖灼听。
他行事向来稳妥，即便只是捉拿一个不知名的小邪祟，也没有贪功冒进的道理。当初既然能制定这个计划，自然是已经掌握到足够的线索。
敖灼侧头瞥了真君一眼。
岭山郡长久以来建庙供奉着真君的神像，尤其是被劫新娘的家人为求心安，近日更是常常前去参拜。而有些隐情不好对着外人倾诉，但跪在神像脚下时，心中默念起来便没有什么负担了。
从前真君没有着意关注的时候也就罢了, 现在他连真身都降临在此，哪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初到岭山郡的当日，从双脚落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一刻起，林林总总的无数声音便像是千万条大小不一的溪流，瞬间汇入了显圣真君广袤无垠的识海。
这其实是能让不少仙家都为之瞬间一震的冲击，可是于杨戬而言，不过就是浩荡海面上的一点波纹，还不等如何扩散，他就已经从中抽丝剥茧，清清淡淡便寻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到他们三个人走进食肆用饭时，真君便已经大致敲定了计划，中途还能顺道开解开解敖灼，用孟极这个再生动不过的例子给她上一课。
轻描淡写，却也是静水流深。
西海小魔头暗自咂摸咂摸嘴，只觉在各种意义上，姜都是老的辣。
真不愧是把她的工龄活生生耗到四位数的男人。
:3」∠
而显圣·老姜·真君那边还有后话。
“既不看中婚仪排场，连待字闺中也可，那如何出嫁便不该有区别。”真君眼底沉静，目光落在脚下的山峰上，“再者哮天犬善于捕捉气息，同样善于隐藏自身气息，旁人轻易找不出破绽。这样一个身穿嫁衣要为心上人殉情的凡女，倘若对方不动手……”
——那只能说明，对方选定目标的标准还另有隐情，至少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劫走哪个一身红的姑娘。
敖灼听到这里，便回过味来了敢情真君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毕其功于一役。派出哮天犬，与其说是指望一出手就能抓住那邪祟，还不如说大半是在投石问路，用这个神犬化身的新嫁娘试一试水深水浅，或者是验证他未曾说出口的某些推测。
西海小魔头在心里默默挠墙。
行吧，无论是武场还是情场，她这么多年没有一次赢过真君，也算是输得不冤枉了。
——这可真是个要人命的老神仙。
小魔头熟练地摁住因任务进度长期停滞而愈演愈烈的焦虑，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才向下飘了飘“既然对方不肯露面，哮天犬要怎么办？”
总不能真吊死在这山上吧？
眼瞅着戏路卡壳的神宠已经一脸悲壮地准备把自己挂上树了，敖灼好笑道“要不要小龙唤一道雷，先把那树给劈了？”
“不必劳烦三公主。”
显圣真君侧了侧头，知道这是坏心眼的西海小魔头在有意逗他——人家一棵树好端端长在山上，没招谁没惹谁，哮天犬平白要往它枝子上挂也就算了，怎么还带横遭雷劫的呢？它又不是什么想要化形的树妖！
“我来处置就是了。”
只见无形中一道流光飞掠而过，敖灼身边便空无一人了，再凝目向下看去，一个面容毫无特色的猎户如同山中走兽般突然钻出了草丛，正要搭弓去射前方惊慌逃窜的野兔，不想却看见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正要上吊自尽，神色顿时一变。
“姑娘切勿想不开！”
猎户任由野兔逃走，自己冲上前救下了想要寻死的凡女。
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家主人化身的哮天犬主人来给我搭戏……不是，解围了汪汪汪！
好感动！今天是可以拿来向小魔头炫耀的一天！
没想到这就是真君所谓“处置”的敖灼……英、英雄救美？
很好，杨戬你这个智将真的很会玩。
这件事就此耽搁下来，但好在三个人都不急。
显圣真君心中自有谋算，哮天犬便唯主人之命是从，至于敖灼就更无所谓了，她似乎权当是和真君一起来凡间游历的。
哮天犬殉情失败回城的路上，她还能顺手搜罗岭山郡的美食，点心零嘴什么的拎了满手，偶尔尝到合心意的了，便记在心里，回头笑着与真君说“改日我要把敖玉带过来，他与我口味相近，又是个天生的馋虫，应当也会喜欢。”
显圣真君也是给人当惯了兄长的人，多年如一日地爱护着胞妹杨婵，听到小魔头这么念叨的时候，哪怕敖玉素来与他不睦，真君的神情也要更温和些。
昔年天穹塌陷，四极不稳，以致清气衰微而浊气暴涨。魔族遇此良机，便倾巢而来攻入上界，不仅妄图破坏女娲娘娘补天，更是四处作乱频频，由此便爆发了有史以来耗时最短却最为惨烈的一次天魔大战。
此战极为可怖，满目皆是尸山血海，上古神魔更是陨落无数，其中便有龙族始·祖与魔尊。
传言祖·龙乃是开天辟地之时鸿蒙清气所化，魔尊则秉浊气而生，二者实在是再般配不过的死敌了，一打起来就让旁人插不上手，最终果然也是落到同归于尽的下场。
而作为修习“补天诀”的人，杨戬从师祖元始天尊那里还得知过一些秘而不传的旧事。
后世皆以为，祖·龙与魔尊是死战不休，这才双双力竭而亡。
其实并不然。
——彼时清降浊升，魔尊法力自然随之大涨，可自天缺之后，祖·龙便一直在自散真元，化回清气以补天地，以免在女娲成功炼化五彩石前浊气便吞噬了万物。这般此消彼长之下，祖·龙便落在了下风。
而龙族生来刚烈。
祖·龙明知自己死劫在前，却半步不肯后退，经历天昏地暗的几番鏖战后，终于撑到了女娲重补天缺之时，苍穹圆满，清气便得以回涨，龙身已然支离的祖·龙趁机险胜。
此战结局便是魔尊形神不复，祖·龙自己亦是无力回天，最终埋骨归墟。
天地感其大功德，自祖·龙散去的真元里诞育四条真龙，分镇东南西北四海，自此子子孙孙皆是生而为仙，乃至于执掌天下水脉，四方水族无不俯首称臣。
但凡事有得必然有失。
四海敖氏天成神骨，与此对应的便是子嗣单薄——毕竟无尽寿数摆在那，倘若任其自流，只怕堂堂真龙能比河里的鲤鱼还泛滥。
古往今来多少年，连从前的四条小龙都变成满面威严的老龙王了，敖氏每有婴啼都是孤零零一条龙自己破壳，唯独西海龙王敖润膝下出了异数，不知怎么竟抱出来一对硕果仅存的双生子，一白一红，红·龙诞生时更是尤为虚弱，让一众长辈揪紧了心，唯恐一个不注意就要养不活，恨不能把这条小龙藏在怀中心口才好。
然后就活生生养成了一个小祖宗……
敖灼在四海作威作福。
她做“阿绯”的那几十年，连同四海龙王在内，敖氏前前后后不知道来了多少波人，明面上的理由倒是很冠冕堂皇——什么“前来探望元始天尊这位真人那位金仙，不巧路过真君殿”，什么“恰好经过昆仑山，顺道拜访真君一二”，甚至还有人照搬了西海小魔头与显圣真君的初见，说自己是“来玉虚宫聆听道法，不知怎么就迷路了”……
总之，为了不拆穿敖灼，敖氏显然是准备了不少借口。
其中尤以敖玉来得最勤快。
他与敖灼也真不愧是一个龙蛋里爬出来的，被小魔头自小折腾到大，还是与她形影不离。除了敖玉偷偷溜去凡间搜罗美食以外，这对兄妹几乎没怎么分开过，连当年溜进来偷听元始天尊讲道，都是两个六百岁的小家伙一起闯的祸。
可谁想到敖灼一朝坠入情网，竟然铁着头就扎进了昆仑山，别说九头牛了，九十条真龙齐上阵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拉回来……
被她抛在西海的敖玉简直欲哭无泪。
一天两天的还好，反正他从前去凡间也有几日见不到阿灼，敖玉还不觉得有多难以忍受。
可时间一长他就不行了。
早上没有妹妹押着他去晨练习武，白日里也得独自一个人修炼，旁边少了一个铁面无私督促他的小魔头。到了夜里，安安生生躺在寝殿的敖玉甚至开始想念阿灼为他编织过的“白日舟”……
敖玉不由抚心自问他这个同胞兄长，果然已经被妹妹闹出毛病了吧？
难得消停下来居然还挺不习惯……
哪哪儿都不舒坦的敖玉转头就找上了真君殿。
他对同胞妹妹实在是很迁就，明明是被她见色忘兄舍下的那一个，见到“阿绯”的时候委屈得直咬牙，却始终记得要帮她打掩护，不甘不愿地和显圣真君对完一通场面话，这才跟在“仙侍阿绯”的身后，去真君殿新近设立的一间书房里取什么莫须有的水族古卷。
看着西海白龙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阿绯身后，连背影都透露出浓浓的哀怨气息，真君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一般，眸色温暖而怀念。
倒是哮天犬很是不忿。
“龙王近来到访我们真君殿就算了，这西海三太子又是怎么回事？刚刚对着主人还面无表情的，怎么突然之间就乖觉了？”
——自然是因为见到了足以让他乖觉，或者该说是容让的人。
真君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他不是龙族，没有亲眼见过西海小魔头在族里横行霸道的样子，但杨戬是何等聪慧的人物，单看敖氏真龙近日的表现，便该知道敖灼在四海占着多重的分量。
尚未成年，私离龙宫，突然住进真君殿……
作为被敖灼借住的主人家，真君自己不曾计较是一回事——他那时已与敖灼相识百多年了，以真君的心胸，自然不会为了这种事与她生气，况且除了常常与哮天犬斗嘴，“阿绯”也确实不曾在昆仑山惹出过什么大·麻烦。但这桩桩件件的，换成别的任意一家仙府，都该把熊孩子捉回去管教了。
四海龙王接到杨戬的传讯后，也的确是哭笑不得地上了门，西海龙王甚至怒发冲冠，若非是当着显圣真君这个外人的面，估计能立时拎着敖灼的后勃颈骂她一顿。
可怪也就怪在这里。
四位龙王齐齐压上，试图劝说敖灼竟未果，见她当真打定主意要留下来做什么“仙侍”了，他们四个长辈互相看了看，居然也就这么无可奈何地默认下来，回过头向杨戬再次致歉，请显圣真君多多包涵。
“她若敢惹事……”
西海龙王敖润正要撂下几句狠话，让杨戬若有必要大可不用手软，以免他那糟心的小女儿真在昆仑山闹出什么事，结果站在身边的东海龙王突然看过来一眼，敖润便被这位长兄看得一顿，最后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真君只管再传讯四海，老龙自会严加管教小女。”
东海龙王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而这一眼，这一句，便无疑是敖灼横行四海的底气。
她被敖氏宠上了天，若是不算杨戬，天下间便只有她看不上眼的，没有她求之不得的。但也偏偏是这样一个肆无忌惮的小魔头，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拎了满手的糕点，艳烈的眉眼间却带着一点粼粼的温柔，笑着说“这是敖玉会喜欢的口味。”
显圣真君只是这样看着她，便懂得了许多年前四海龙王的心情。
气是气的，恼是恼的，无奈也是无奈的。但不管再怎么拿她没有办法，他们也不能否认，敖灼便是龙族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弟，亦是最为合格的祖·龙之后。
——她未曾有一时一刻忘记过，自己是龙。
几日后，看着随手就捡了个水族回来的敖灼，真君心里这么想着。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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