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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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琪亚，露琪亚……”

    不知道夏油杰买酒时扫荡的是哪个柜台，也懒得比较现世的啤酒跟流魂街的清酒到底哪个度数更高。

    死神迷迷蒙蒙中听到了令人怀念的声音。

    她站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如果把笼罩高专、笼罩东京、乃至笼罩日本全境的结界看作一顶顶环环相扣的盖子，现在在那上面出现了显眼的空洞。

    从空洞的另一端，断界的另一端，尽管模糊不清，尽管时断时续，传来了跨越时空的呼唤。

    露琪亚一边走着，一边侧耳倾听，她分辨不出声音具体来自哪一个人，但是她能确定那个人一定满含着爱正在思念自己。

    也就是直到现在，她才敢确认，在摩耶之幕破碎瞬间感应到的尸魂界绝非自己幻想的结果。

    尸魂界的气息把人引到一间不起眼的平房前，看起来像间无人问津的仓库。露琪亚试着推了推门。也许门本来就没上锁，也许是由于身上带着高专的旁听证，她很轻松地打开了门。

    房间里采光不好，四向都是高墙，只在朝南的上端开了几扇窗通风。整个房间空空如也。

    唯有北边靠墙摆着一座人高的黑漆描金壁龛，两侧用螺钿细细镶嵌出宝瓶、华盖、双鱼、莲花、海螺、盘长、法幢、金轮等八宝，四角用泥金描祥云与水波纹，中间是四扇双开折页门。仅仅就着暗淡的夜色，也闪耀着华丽的宝光。

    露琪亚拉开折页，里面本应供奉佛像的位置却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他对上露琪亚的视线，忽然消失不见，门里便出现一道向下的通道。

    这摆明是要请君入瓮。

    露琪亚冷冷一笑，觉得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今晚五条悟请她来高专聚会，一是如他所说，找个清静地方欣赏烟花；二则是趁着暑假学校人流少，带露琪亚过来跟家入硝子认个脸，好待在这儿慢慢研究忌库里那些不能带出高专的资料。夜蛾正道给他传了消息，调档许可明天一早就能送到。

    但现在似乎有人等不及天亮。

    露琪亚左手按在斩魄刀上，右手打出一发照明用的赤火炮，大步踏进壁龛。

    折页门在她身后自动合拢，遮蔽了最后一点夜色。

    阶梯先是一段向下的直线，然后开始绕起了圈子。触手除了夯实的土壁，再没有多余的装饰。露琪亚跟着螺旋楼梯往下不知道走了多久，由于缺少参照物与光线，又像是在原地踏步。

    “破道之十二，伏火。”

    赤红色的灵子网络以露琪亚为中心张开，迅速爬满了整个通道，因为迟迟找不到需要锁定的目标，几乎无限地向上下两端延伸出去。

    死神的耐心逐渐告罄。

    她摘下漂浮在身前的赤火炮，直接点爆了整张伏火网络。一时间这通天彻地的管状通道里地动山摇，洁白的土壁纷纷脱落，暴露出隐藏其后的巨大的圆形遗址。

    风格各异的房屋高低错落，首尾相接，仿佛层层堆叠的化石，共同构成这旧日时间的漩涡。

    露琪亚随着坍塌的阶梯下坠。

    漩涡中心也像抻出一枚眼睛，向上凝视着天降之物。

    ……那似乎是一棵树。

    正当露琪亚留心去看，忽然出现四架书柜齐刷刷拦住去路。眨眼间，上下左右前后六面封闭，她停止下坠，落在了一间档案室内。

    脚下传来地板踏实的脚感。但露琪亚不敢掉以轻心。这里看来有什么能干扰感知的术式。焉知自己不是正被骗着往无底深渊坠落呢？

    “凌舞吧，袖白雪。”

    足以粉碎万物的极寒沿着刀身延长线斜斜斩下，仿佛划开薄薄的纱帐，露琪亚再次从窥见了裂隙后生长着参天古树的圆形遗址。

    但又是在刹那间，纱帐合拢，六方轮转。等她再次落地，这回倒是真像个储物仓库的样子了。

    古老的鲸油悠悠长明，散发着脂膏的甜香。青烟袅袅上升，写满墨迹的明黄符咒从天花板上倒垂下来，每一条的尽头都系着一扇柜门。

    其中一条不知被谁解开，落在地上。它对应的柜门也开了一半，从里面淌出有如乌黑脓水般的咒力。

    露琪亚凑近去看，这是一顶九宫格柜，上缘中央贴着一排小字标记“特级咒物·咒胎九相图”。*

    打开的柜门在右下角。

    “第九格么？”露琪亚按照顺序数下来，“——是烧相。” *

    嘉祥三年，檀林皇后去世。这位生前以美貌著称的天皇之母临终时留下遗嘱，要求把自己的遗体抛尸荒路，于七七之期内向世人展现由新死到肿胀、青瘀、腐坏、血涂、脓烂、再被虫蚁啃食、野兽分体，最终白骨狼藉、复归尘土的全过程。以此启发观众的菩提心。

    过路的画师将这九种变化绘制下来，就是所谓的“九相图”。

    鲸油燃烧后脂膏的香气似乎有点过于腻了。

    露琪亚打了个喷嚏，一刀掀翻最近的一盏长明灯，从黏稠的鲸油下慢慢渗出了另一种更加不易燃的黑色液体。

    就着越来越盛的火光，她才看清，那液体其实并不是黑色，而是极深的猩红，红到发黑，跟第九格淌出来的脓水一模一样。

    换言之，那根本不是浓郁到呈实体的咒力，而是烧相的血。

    那么烧相的本体会在哪儿呢？

    无风的室内，最后一盏长明灯稳定燃烧，升起的青烟几乎成一条笔直的线。

    露琪亚横刀劈去。

    青烟竟似活物一般惊惧不已四下逃窜，遁入地上打翻的鲸油烧出的一团又一团火花中。

    露琪亚不紧不慢，灵压缓缓释放，强大的魄力逼得各种烟熏火燎含恨退避，根本近不了她周身。

    “初舞，月白。”

    袖白雪平挥画圆，立即有冰雪从她脚下拔地而起，形成一道贯通天地冰柱，不仅冻结了仓库里躁动的火与烟，更是冲破封闭的六面壁障，把被它掩蔽的圆形遗迹与巍巍古树彻底暴露在露琪亚眼前。

    剔透的冰棱镜互相映照，失去血液术式遮掩的烧相无所遁形。露琪亚一刀刺穿它的脑袋。

    “蜃壳磨粉粉刷的‘白壁’，鲸骨熬出的‘灯油’……无尽的楼梯，六面的宝箧，全都是在掩护‘烧相’的赤血操术。为了制作这个困住我的结界，你至少同时激活了三样特级咒物，真是煞费苦心。”

    “你知道的倒不少。” 遗迹中回响起一个声音，听起来既像男人又像女人，尖锐的地方仿佛孩童，低沉的气音又似乎是老人。

    “我就说我真的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学生嘛。好学生自然还会有热心补习的好同学。”露琪亚笑，“你就不一样了。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跟一个死神玩捉迷藏。”

    声音一时语塞。

    露琪亚抬头看着枝叶轻颤的古树，心想，该不会这就气到发抖吧。

    她把没烧完的鲸油运到遗迹上空：“虽然我不会咒术，但单纯点火没问题。”

    赤火炮一发轰开冰晶，爆炸的鲸油落下燃烧的雨。

    “如何？藏头露尾的东西，现在还不站到人前来？”露琪亚站在漫天火雨中继续火上浇油，“还是说，你根本不敢站到我面前呢？”

    “死神！”声音愤恨不已。

    随着它情绪的波动，化石般的房屋遗址竟如生物般蠕动起伏。从高空往下看去，仿佛一圈圈缓缓自转的漩涡，令人目眩。

    露琪亚只盯了一眼，就快被恶心到想吐。可即使挪开了视线，那种可怕地吸入感依然挥之不去。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拉进了其中一间房子——

    不，她就是一间房子。

    两侧都是房子，两头都是房子，房子跟房子摩擦着胳膊，房子跟房子头挤着脚脚挨着头。

    她不是房子。

    她是颗丢进榨汁机的橙子，强大的压力把橙汁挤出皮肉，挤到天上。

    她把皮肉丢在榨汁机里。

    它是房子。

    等到露琪亚彻底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早不在高专底下的神秘遗址里。

    偌大的本州岛正在自己脚下醒来。

    她向太阳的方向看去，东方的北海道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她回头向西看去，四国与九州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

    她应该是站在了一个极高之处，可以轻松地俯瞰日本全境。

    换句话说，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整个日本的外侧。

    黑衣的死神伸出手，无论是“里”还是“外”，这个被天元结界保护的国家都向她表示出强烈的拒绝。

    “所以，我这是被流放了？”

    而在死神暂时看不到的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内，接到有人入侵消息的夜蛾正道一把推开了忌库的大门。

    如果露琪亚现在还有幸待在现场，就会发现夜蛾正道打开的门和自己并不是同一扇。

    事实上，高专内部至少有一千扇门可以通向保存高危咒物的忌库。但具体是哪一扇，只有当天决定的天元本人知道。

    忌库里书架倾倒，黑胡桃木地板左一块焦右一块黑，像个可怜的斑秃患者，封印高危咒物的符咒仿佛直面过龙卷风暴，缠成一坨猫都不敢擅动的线球。

    一室狼藉中，躺着一个裹在一团黑斗篷中的娇小的身影。

    夜蛾正道捏着手里新鲜热乎的调档许可，一时不知道要如何跟自己的两个爱徒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写作“咒胎九相图”，但实际上是咒物。形态上是咒灵向人类演化的九个阶段，能力参考的是九相图中对应的形态。

    * “九相”具体有多种写法，这里则其一种。“烧相”能力纯属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