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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都峰下的一座无名别院中，有人正在练拳。
林木葱葱的青石板庭院中，那少年一身单薄白衫，身形矫健，出拳迅猛如风。看那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拳法精妙自如，很是赏心悦目。
忽有琴声传来，琴音疏朗激澈，如清泉涤荡心灵。那少年会心一笑，便和着琴音变了拳法。
一曲毕，他也正好住拳，扬眉笑道：“公子这《将军令》听着像是有些生疏了。”
殷长离望着琴弦无奈道：“平日实在是疏懒了，我也确实琴艺不精。许久不见你打拳了，你的拳法倒是越发精进。”
高微但笑不语，擦了汗走过去坐下，将琴移到自己面前。手指弹弄琴弦，一首曲调急促激昂的《将军令》顿时倾泻而出，到曲调高昂之处，似乎隐隐有战马嘶鸣、金戈相击的声音，倒是比方才殷长离所弹多了些战场杀伐之气。
眼前的少年端坐凝神，一身英武豪气，殷长离想起他方才练拳的英姿，心中甚是快慰——数月不见，这孩子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曲子果然要习武之人弹来才好听。”琴曲已毕，殷长离起身，“走吧，去换身衣裳，该用早膳了。”
殷长离随高微到了他的房间，指着架上的新衣道：“这些衣裳可有喜欢的？”
高微惊喜万分：“都好！”
殷长离又打开案上一个木匣子：“换好衣裳，一会儿穿戴这些。”
高微看去，却见那匣子很大，内中有一套翠玉冠，被匣中墨色绒布一衬，碧绿宛若一汪春水；一旁还有一条新腰带，带勾也是一样的翠玉。除了这些，一个小格中还有一枚白玉佩，玉色温润，一面是虎纹，一面是福报平安纹样。~
这样齐全的行头令高微愣怔了好一会儿。
殷长离出去，高微却是盥洗一番才选了一身红衣换上，用翠玉冠束好头发，再把其余饰物都一一装扮好。
饶是高微素来不重容貌装扮，今日这一身衣饰还是令他忍不住对镜自览。
殷长离细细打量他今日的装扮，红袍翠冠，很衬少年意气，便觉得甚是满意。
高微却有些不好意思：“又让公子费心了。”
殷长离笑道：“你莫不是忘了？今日七月初四，是你的生辰。”
“你还记着？”高微又惊又喜，“我前日一进城，阿戎哥便说你寻我，莫不是专门为了我的生辰？”
“你这些年一直住书院学舍，如今离开书院去了神威局，那里可不管住宿。”殷长离神色柔和，轻问道，“我这里住着可还习惯？要是不觉得太过僻静，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从外面回来也好有处落脚。”
“好。”高微眼睛微微湿润。
殷长离叹息道：“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若是寻常人家定少不得一番庆贺。阿微，人生实在有太多事不可强求，只有徒留遗憾。我不知能为你做点什么，只希望你能如寻常少年一般开开心心过个生辰。”
高微爽然笑道：“公子不必为我伤怀。若不是遇见你，我哪能这般气派地过生辰？只怕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你能这样想就好。”殷长离略一沉吟，又道，“你可知今日为何要你戴玉饰？”
高微朗声道：“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公子是望我修君子之道。”
“嗯，书院的课业还没丢掉。”殷长离赞赏道，“我要你佩戴玉饰，是要告诉你，玉之五德如玉之本身，易碎，守之不易，是望你日后好自珍重，不要让白玉留瑕、美玉蒙尘。”
高微心中一震，坚定道：“我心如玉，绝不悔改，此生定当谨记公子今日之言。”
“好了好了，不必这般郑重其事。”殷长离畅然一笑，又问，“今日你想做什么？”
“我……”高微想了想，满含期待道，“你能教我画画吗？”
殷长离道：“在书院时怎不见你拜师学画？你如今哪有时间学这个。罢了，你要画什么我来画。”
“我想要画一幅你的……”高微犹疑片刻，在他如水的目光中改了口，“没什么，公子已很是费心了。”
“你这孩子，尽说客套话。你要画什么？”
“我没什么想画的。”高微看见不远处几案上搁着的扇子，便道，“你今年可有画扇？”
殷长离拿过那把旧折扇，展开来看了看：“眼看都入秋了，扇子也派不是用场。你若喜欢，明年早早给你画。你还有几天假？”
高微望着窗外的庭院道：“原说有一旬，不过大管事过两日便定下日期就出发也未可知。”
殷长离惊道：“怎么，又要出门？这一趟是去哪里？”
高微道：“是去异域，恐怕要明年春天才能返回。”
“那么远！你为何——”殷长离倏然住口：异域风情，不知多少书院子弟想去！若非自己几年前去过一趟，且前世也算阅历丰富，谁年少时不想出去闯荡一番呢？
高微笑道：“大管事说，我跑完这一趟就能升一级。”
“也好，近几年楼中少往异域走，你能赶上这一趟也是运气。”殷长离又道，“那这几日你便好好休整，要带的东西回头我找阿戎给你备上。今日醉仙楼有新鲜的鲥鱼，晚上叫了你的同门并同袍一道去尝鲜。”
“鲥鱼？藏月城何时有新鲜鲥鱼了？”高微惊道，“莫不是汀南的大船造好了？”
殷长离赞赏道：“正是。大船今春自汀南出发，沿南江入海，几经周折才寻到航线，可直达丰乐城。只是如今船还不好，一来一回居然比陆路慢了许多。”
高微却很高兴：“连丰乐城都没有那样的大船！还是公子厉害，前几年在异域见到那种大船，居然就寻船师造了出来！我这次去异域，一定帮公子寻些好船师回来，咱们的大船也一定能做得如他们那般威风。”
这话倒是提醒了殷长离，他叮嘱道：“塞尔城的好船都是贵族家自己造的，你可别犯险。异域不同我们这边，你一个小孩子要听大管事安排调度，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高微有些不高兴：“我们就相差一岁，怎么我就成了小孩子？公子十三岁便能入云海楼，管事的时候可比我年纪还小。”
殷长离哑然失笑，很多时候他都忘记自己现在也是个少年人。
“好了，不唠叨你。阿戎来了。”
阿戎拎着一个精巧的木箱进来，与殷长离打过招呼便将木箱放在高微面前。
殷长离道：“打开看看。”
高微没料到还有惊喜，忙打开来，里面却是一副精巧的武士甲胄。那副甲胄皆由精铁打造，此刻新灿灿躺在木箱之中，寒光照人，令人爱不释手。
在阿戎的帮助下，高微穿上了那身铁衣。铁甲寒芒，红衣似血，少年郎英姿勃发，若有骏马长枪，倒真像一位少年将军。
殷长离眼前一亮：“可还合身？不错不错，这身甲胄配我神威局的勇士！”
高微喜不自胜，这身甲胄不止合身，还十分灵便。
摆好架势练了两招，高微奇道：“这是什么铁？怎会这般轻盈？”
殷长离很满意：“轻巧就好，不然光一身甲胄就要累死人。”
阿戎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说得轻巧，这可是新炼成的精铁，几年功夫才炼出来，也就公子舍得做了这一身甲胄。”
高微感动不已，爱惜地摸着微凉的寒铁，舍不得脱下来。
殷长离却不甚在意地笑道：“哪家儿郎入了神威局没有一身好甲胄？合用就是。”
高微心中知道轻重，可如此深情厚谊他实在不好意思轻巧言谢。他此生从未这般高兴，只兴奋地穿着铁衣在镜前端看。
“还不快脱下，你不嫌热啊？”见此情形，殷长离摇头失笑，忽地神色一变，“那只死鸟，又来祸害我的鱼！”
三人追出去，穿过游廊来到后面的一个小池塘，正好看见那只鹰俯冲下来从水中捞起一尾红鱼，转瞬下肚。
那只鹰看见人来，也不畏惧，安然自若地往池塘边的大槐树上一停，又一个俯冲，又一尾红鱼遭殃。
高微已跑回房中拿了弓箭来，趁那鹰飞上半空就要放箭。
“别放箭！”殷长离心疼自己养的鱼，可也不忍找那畜生赔命，“赶走它！不，阿戎你去寻他的主人！再不管管，我这一池子鱼都被它吃光了！”
高微怒道：“何人养的鹰？”
“是我。”不待殷长离回答，傅辰安已经走了过来，鹰哨一吹，长臂一伸，那只偷嘴的鹰已经乖乖地停在了他的臂膀上。
傅辰安歉然道：“阿云这几日都不好好进食，却原来是上这里偷嘴来了，实在抱歉。”
“这一池子红鱼我养了好几年，眼看就被这畜生吃光了。”殷长离想起旧事，皱眉道，“你要养鹰就好好养，这么狠狠饿它折磨它算怎么一回事！”
“没有，不是——”傅辰安也想起前事，便带着鹰走到殷长离面前，“我们阿云还是个宝宝，还不懂事，偷吃了公子的鱼，阿云给公子赔不是了。”
殷长离无语。再看那鹰，确乎不是先前所见那只，便道：“不是你先前养的那只？那只莫不是被你折磨死了？”
傅辰安自豪道：“当然没有！早已被我驯好，都已经会逮野兔了。这是一只被抛弃的雏鹰，弱得很，我哪里敢熬它？没驯好，这才闯了祸。”
“行吧。”殷长离望着池塘里仅存的几尾鱼，十分痛心，“你可要看好它，再来我的鱼都要被祸害光了。”
“一定一定！”傅辰安看那池中红鱼，想是寻常，便道，“公子喜欢鱼，我过些时候一定寻些好的来。”
“算了。”殷长离只是歉然地看了看高微，又道，“你在雷门郡的事妥了？”
“都妥了，没让那孙孚抓着半点把柄。”傅辰安郑重道，“多谢公子相助！”
殷长离不置一词，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傅辰安不以为意，辞别众人，鹰哨一吹，臂上的雄鹰展翅飞入碧空，他便追着鹰的踪迹跑远了。
一口气跑出去好远，傅辰安才放缓了脚步。
今日他追着阿云寻来，见这后山寂寥无人，转过许多小道才寻到这一处院落。
这个小院依山傍水而建，夹道都是花树，此时林木下蓝色的绣球已开得繁盛，走尽了绣球花道，却又有另一种蓝的、白的花球，夹道绽放……
傅辰安从未见过这样花木葳蕤的院子。
走完花道，终于看到了房舍，都是青砖黛瓦很寻常的样子，但放在此处与远处的群峦呼应，又有精致花木装点，实在是仙人居所，令人见之忘俗。
直到傅辰安看见了那幅星花木莲的屏风，春日那人俯首纸笔的样子顿时闪现脑海——他终于知道此间是哪位仙人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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