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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慈宁宫都表现出对他的来访不仅毫无准备，甚至还有些措手不及。箱笼、账册、布料、摆件杂乱的摊了一地，太后坐在锦榻上，正连声催促着喜鹊说要尽快收拾停当才好，别让顾侯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哇。喜鹊指挥着丫鬟，自己也手脚不停，却是接连的忙中出错，不是那边叠好的册子倒了，就是进门的丫鬟和出门的丫鬟撞了个正着，手中的茶水点心统统打翻在地。
太后口中念叨着真是失礼真是失礼了啊，又慈爱的宽慰着捡碗碟碎片的丫鬟莫要急莫要急，仔细着手。
顾兼态度恭敬地给太后行礼请安。谢了恩坐在了太后赐的座上。
太后中气十足，红光满面，并不见丝毫憔悴。
这套戏做的可真是精妙。刘嬷嬷撞见被皇帝急召的自己，必然不能是早有预谋，故而做这样的布景。可以太后不适的名义，召了自己过去，又表现出太后对此事的坚定态度。
顾兼饶有兴致地看着太后，准备好好听听太后会怎么说。
太后喝着茶，似要定一定本并不烦乱的心神，完全没有急着开口的意思。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穿衣打扮一如既往的端庄雅致，通身并没有很多华贵的饰物，但只那一两件，却是簇新的，或是最最时兴的样子，或是用了新进贡给皇帝的珠宝所制。
太后的崇尚节俭在深宫之外亦是颇有美名的。比太后崇尚节俭的美名传播的更远的，是皇上的仁孝之心。
可是这一次。这一次，在对待太后的独女、自己的胞妹柔德长公主和驸马池澄的事情上，皇上竟表现的既不仁慈，又不孝顺。顾兼眼眸低垂，暗自想着。
这件事，会不会是一个裂口，就此撕开太后和皇帝精心织造的美丽外衣，露出里面的鲜血淋淋的灵与肉来。
纵然自己现在夹在太后和皇帝间，处于不是违了圣旨就是抗了懿旨的两难境地，那也要看自己这把杀人的剑，朝的是哪一头。
顾家的人，可不是随意供人拿捏的。
“亏得你有心来看看哀家。”太后放下茶盅，语气真诚的开了口，“昨个儿让她们把东西翻出来，今日整理整理清点清点，把能赏人的拿出来放着，有损坏的送去修补修补，其余的待明日收拾好再放一样样回去。”
太后絮絮叨叨，像一个平凡的老太太，和邻里聊着家常。
四周静悄悄，侍女全部都已退了出去，刚刚的喧闹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般。
太后并不介意顾兼的沉默，知道顾兼向来是这样的性子。
“无非也是想找点事做做，热闹热闹。”太后唉唉叹了口气，“哀家这日子，实在是过得有些了无生趣。”
听闻这话说的严重了起来，顾兼不好再没有表示。他明显地挺直了一下背，抬头注视了一眼太后，随机又低下了头去。
太后似乎对顾兼的反应很满意，继续感慨道：“曾经也是热闹过的，柔德是个极孝顺的，时常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太后眼里泛起了泪光，“如今。。哼。”太后像是轻笑一声，“如今我这慈宁宫，东西流水似得送进来，堆成山了又如何，叫我赏给谁去？”
眼泪自眼眶滚落下来，在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四散开，太后掏出帕子捂在脸上。
“怎地。莫非我老婆子还能带得走不成？”太后几乎是哭喊着。
顾兼想到先前皇帝和他说话时那阴恻恻的语气，苍老的脸凑近自己面前，阴郁的眼神纠缠着自己的视线，松垮的眼皮耷拉着，使得他那双丹凤眼显得格外尖细。
相比皇帝，此时哭哭啼啼的太后倒是更有三分帝王之气。
“太后您可千万注意身子啊！”刘嬷嬷冲了进来，苍老的声音中也带着哭腔。
“啪”得拍了一下榻上的小几，茶盅跳了一跳。“你出去！！”太后高叫道：“一个一个都全无了礼数，都要爬到我的头上来了！逼死了我这个老太婆就没人能管的了你们了是吧！”
顾兼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悬在小几上空剧烈颤抖着的手，觉得太后的手保养得挺好，年轻时定当是很漂亮的。
“好，好，我早晚是要去见先帝的，你们一个个的，着急个什么劲。”太后的手终于无力的落在了小几子上，她颓然的垂下头，压低了声音，哀婉凄楚地说道。
“可是，可是哀家的圆儿，刚出生就没了爹娘的釜儿，哀家的命根子啊。”太后捏着帕子的手朝顾兼的方向探了过来，在半空中瑟瑟地抖着。
顾兼早就应声而起，没有丝毫的犹豫，迈开修长的腿，只两步便上前稳稳地搀扶住了太后的手臂，随即单膝跪在了太后的面前，抬头注视着太后，静默地等待着。
明亮的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棂照射到顾兼的脸上，孟太后像是第一次看清楚成年后顾兼的模样，粗长的脖颈，线条利落的下颚，棱角分明的脸庞，舒展的额头，大开大合的五官线条，深邃如点漆的眼眸，真像他那骁勇的父亲。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着不容错识的睿智精干，是像青燕吧。
此刻的顾兼，整个人犹如一把锃亮的利刃，脱离刀鞘而出，缭绕着划破长空、斩裂苍穹之势。
自己，真的能把握住眼前的这个人吗？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孟太后握住顾兼结实的手腕，缓缓说道：“你娘亲可有和你提起过？哀家的小圆儿，像极了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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