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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皇坐在榻上，慕容辰跪在地上,步之差,却好似天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燕皇转了转扳指,神色沉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算是宋清?C的徒弟这个身份也保不了你。”
小小的计谋被燕皇看破,慕容辰却没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只是沉静依旧地道：“是，儿臣很明白，更甚者,儿臣自幼时起便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想过死了之。”
燕皇听，却是心生暗怒：“懦夫！”
“父皇教训得是。”慕容辰低下了头,家国未破,山河犹在，皇室子弟寻死是天大的丑闻，会让整个皇家都抬不起头来,“直到在师父相遇之前,儿臣直都唯唯诺诺地苟活于世。不说凛然自信于否，甚至可能都没有活出个人该有的样子，说是懦夫……也没有错。”
“……”燕皇沉默了瞬，看着这个自己最为欣赏的孩子,“那为什么现在又能说出来了呢？”
“因为师父直都以诚待人，不是吗？”慕容辰听见自己飘荡得近乎虚无的声音，沾染着酷似那人的淡然，“儿臣是仰望着父皇和师父的背影长大的，想要像父皇样无所不能，也想要像师父样诚意正心。儿臣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身为燕国的皇子、父皇的儿子、师父的弟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视作是可耻的事。所以儿臣来到这里，面对父皇，也面对自己。”
早不说晚不说，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
因为太早或者太晚，都不能算是“坦白”，而是“胁迫”。太早的话，七皇子慕容铮难成大器，又有淑妃这个又狠又毒的母妃站在他的身后，实在不是燕皇理想的太子人选；太晚的话，五皇子脉羽翼已丰，朝臣开始划分党系，这时候坦白身份无疑是在以势相逼，除了撕破脸皮以外，燕皇根本没有“权衡利弊”的余地。只有眼下的局面，称得上不早不晚，恰逢时机。
“儿臣心向燕，但儿臣也知晓，位流淌着亡国皇室血脉的皇子，生来就背负着生都无法洗脱的‘罪名’。”慕容辰低垂着头颅，轻轻阖上了眼帘，“若父皇允许，儿臣愿奉太子为君，从今往后心辅佐太子，为其出谋献策，定国安邦；若父皇不允，儿臣愿自请离宫，为太祖镇守皇陵。若父皇……要儿臣的命，儿臣也无可怨尤。”
慕容辰的安排堪称面面俱到，燕皇却是怒极反笑：“这套，也是跟宋清?C学的？”
“是。”宋清?C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将切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部摊开来在烈日下晾晒，将令人为难的选择全部丢给他人去做，“师父说过，少思少事，岁岁平安。儿臣想了十多年都没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倘若是父皇的话，情况定会不样吧？”
慕容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不自觉地沾染上了几分孩童似的依赖，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他们是君臣的同时也是父子。
“……皇后养大的孩子，朕相信他绝不会叛国。”燕皇语气低沉地道，“但是，你也应当心知肚明，若太子另立，那太子绝对不可能对已有贤名的你推心置腹，旦你身世败露，就势必会成为太子登基后铲除异己的借口。因为皇后的弟子就像皇后这个人样，站在人群都永远是鸡群的白鹤，没有哪位皇帝能容忍臣子的华光盖过自己，哪怕是朕，也不能。”
“父皇……”慕容辰何尝不知这是条荆棘遍布的路？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改变眼下的困局。
“朕决意立你为太子。”燕皇拧眉，道，“但朕有条件。”
“你若登基，必须立宋家女为后。”
……
自从淑妃落马之后，七皇子在宫内的待遇便落千丈。虽然不至于落魄，但往日里浮夸张扬的排场都没了。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淑妃宫那些和主子样傲慢得不可世的奴仆们都夹紧了尾巴做人，没法像以往样对七皇子讨好献媚。七皇子受不了这个落差，总觉得周围的宫人都看不起自己，因此整日闭门不出，过着颓靡而又荒唐的生活。
望凝青找到七皇子的时候，发现他正躲在自己的宫里虐打淑妃养的狗。
三只观赏用的小犬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悲鸣，但是即便如此，慕容铮也没有要收手的打算。
他檀黑的眼眸似乎沉着厚重的雾霭，神情暴躁，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幼犬，面无表情地抓起了小刀。
“已经无能到要从畜生的悲鸣寻求安慰的地步了吗？”望凝青眼神淡漠，话语冷得好似北地不化的玄冰。
“谁？！”慕容铮听见他人的声音，心顿时惊，他扭头望来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戾气，不见任何心虚，“想死吗？出来！”
呜哇。灵猫在心无声地砸了咂嘴，胆敢这么跟尊上说话的也就七皇子个，而且他还跟刚刚骗了尊上师徒情谊的气运之子有五分相似。
灵猫认定望凝青不会忍，而事实也是如此。灵猫只听见“砰”地声闷响，肉身砸在墙壁上的动静听的人后牙槽发酸，素来“武艺出众”的七皇子在望凝青的手下也走不过回合，没过多久就像那三只哀鸣的小犬样瘫倒在地，徒劳地挣扎着。
“真是比想象的还要不堪造就。”望凝青面无表情地踩着慕容铮的侧脸，点点地施加压力，“丞相垮台，淑妃落马，你就自暴自弃地活成了滩烂泥？虐打宫女太监，玩弄女人，除了像个小孩样发泄你那无处安放的怒气以外，你还能做什么？”
慕容铮被望凝青方才那脚踢得气血翻涌，喉咙哽咽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宋清?C！”
叫你爸爸做什么？灵猫仰头看着望凝青那冷得仿佛在看垃圾样的眼神，脑海闪过了这么句霸气的脏话，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啥，尊上，咱们好像是通知了七皇子要助他登基才过来见他的吧？您、您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收徒。”望凝青眼神冰冷，语气也毫无温度，“他已经答应了，不是吗？”
“……您这是收徒该有的态度吗？！”灵猫炸毛了，“我知道气运之子欺骗了您让您很不高兴，但是迁怒的话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没有。”望凝青目视虚空，与其说是迁怒，倒不如说是毫无情绪的起伏，“原本是这样的才对，那样才是不正常的，我只是记错了——”
望凝青的话语没头没尾，但灵猫好像感觉到危险样，默默地闭上了嘴。
“你很生气？”望凝青偏了偏头，长而柔顺地秀发披散而下，令她过分美艳的面容多出了几分柔弱的温和，“有什么好生气的，就像你理直气壮地虐打那三只幼犬样。现在的你跟它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望凝青语毕便松开了脚，慕容铮痛得龇牙咧嘴，正想破口大骂，胸口上立刻又挨了重重的脚。慕容铮口气还没喘上来，就被望凝青点了哑穴，连痛呼声都噎在了咽喉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望凝青半蹲下身，神色冰冷地掐住了他的脸。
慕容铮身为皇子，母妃又是名门贵族出身，其本人也拥有着张极为俊美出色皮相。
因为自幼生活便过得舒心，母妃又是那种跋扈嚣张不肯吃亏的性子，所以慕容铮虽然与慕容辰有五分相似，眉宇间地神态却大有不同。即便他因为连日以来的遭遇而变得满目戾气，但也不难看出往日里他定然是位眉目飞扬、意气风发的清贵公子。
“我呢，直都想像师尊样，尽可能温柔地对待自己的弟子。”望凝青的脸半沉在阴影之，眼神却淡然而又清冽，“但是千年的岁月让我忘记了许多事情，比如说，师尊可能没有那么温柔，毕竟传闻，师尊曾经手刃过自己的两个徒弟。”
灵猫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而慕容铮却痛得腰背拱起，耳朵嗡鸣阵阵，早已听不清她的低语。
“我是师尊的第三个弟子，却也是唯的、最后的弟子。”望凝青喃喃自语着，不知是说给灵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曾听闻，师父的大徒弟为了爱人意图逆天改命，不惜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所以被师尊亲自手刃。二徒弟走火入魔，远遁魔界，为提高实力不惜以人血为祭，最终被师尊千里追杀，命丧黄泉……而幼时的我旦犯了错，师尊定会动手，从来都不会规劝。”
“我想对弟子‘温柔’，却忘了我们清虚守寂脉，本就不知‘温柔’为何物。”
——他们是冰雪洗炼的剑锋，铁石打造的剑骨。
望凝青弯腰提起慕容铮的衣领，像拖着袋沉重的谷糠般拖着慕容铮朝着内室走去，那瞬间，灵猫意识到慕容铮在望凝青的认知里可能真的只是袋“烂泥”。那种剑刃般冰冷、如剑刃般伤人的眼神让灵猫不寒而栗，时间竟没有跟上去的勇气。
总、总而言之，先给三只幼犬善后再说吧。灵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舔了舔呜咽不停的幼犬的耳朵。
“还有年的光阴。”望凝青沉声道，“我还没输。”
慕容铮从剧痛回过神来，只看见张艳若春晓、冷若寒冰的容颜。
“就算是烂泥，也请给我糊到墙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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