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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的途中, 一些私下关系还不错的大臣们不免小声嘀咕，对于这个突然冒出的皇嗣，他们不禁质疑起了对方的血统纯正问题。
“陛下已经下达了诏书，这件事应该是没跑了。”
一名老臣脊背佝偻，他看了看四周, 放轻了声音说道：“陛下既然能把人接回来，就应该验证过身份了。”
“可是据传闻, 这位皇嗣流落在外的时日不少于十年。”
另一名大臣忧心忡忡道：“陛下怎么能够确定，这……就是真正的皇嗣？”
周围几名大臣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但这毕竟是天子自家的事, 他们就算心底怀有质疑，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玉桥，一名老臣摇了摇头垂下眼眸, 他低声提醒道：“都别说了，要过金水桥了。”
金水桥之后便是金銮殿, 那可是真正的朝堂之上, 万不能胡说八道。
今日南渊帝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 按照常理来说, 失散多年的骨肉一朝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再怎么不喜或是抵触, 总该也得对其产生一丝丝好奇。
但南渊帝只要稍微一想这个儿子的出身，以及对方十年来所在的地方，他内心便只剩下烦躁和无穷无尽的恐慌不安。
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漩涡, 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如今连接这一切并时刻提醒着自己的……便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服侍南渊帝起居的大监赵福安，此时此刻则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他眉眼低垂，微微躬身在暗中观察着帝王的表情。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南渊帝对这即将到来的三皇子……恐怕，不仅仅是不喜了。
但……这人，总还是要见的。
南渊帝神情不耐的挥了挥手，赵福安便心神领会直起了身子，他抬起头目视前方，朝着大殿下方朗声诵道：“宣——三皇子萧云归，觐见！”
伴随着殿下大臣们几不可察的抖动，以及衣料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一阵规律而又沉稳的脚步声，从大殿外缓缓传了进来。
高座之上的南渊帝猛的攥紧了手指，他望着逐渐走近的红衣少年，陡然间瞪大了眼睛。
甚至就连一旁躬身服侍的大监赵福安，在看清逆光而来的少年时，也是身体一颤差点没能站稳。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
南渊帝终于知道，为何先前叶寒舟会那如此笃定，只要见到萧云归，自己就一定能够确信对方便是他的子嗣，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他甚至在恍惚间产生了一丝幻觉，这穿着红衣的少年下一刻便会踩着脚下玉阶，一步一步，踏着汇聚成河的血流朝着自己走来。
在龙椅前站定后，对方便会抽出身后的白色长剑，握着剑柄的左手微微用力，在蔑视和夹杂着愠怒的目光中，剑光一闪，便轻而易举的挑去了自己头上的……象征帝王的金色冠冕。
南渊帝的身体甚至都在轻微的颤抖，那一幕，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梦魇，而此刻，它似乎就要重现了。
“陛下……”
恍惚间，南渊帝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小声说话，可他陷入了往日的幻象中，一时间竟没有反应。
但接下来，那略显焦急的声音便放大了几分。
“陛下。”
南渊帝骤然回过了神，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面前并没有拿着剑的红衣少年，他的冠冕……也好好的戴在头顶。
一旁的赵福安本是满脸焦急，在看到南渊帝终于目光清明后，他这才把提起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轻轻的舒了口气，南渊帝松开汗湿的手掌，他微微侧首望向身旁的赵福安。
看到对方同样也是面色苍白，甚至半躬的身体也有些轻微的颤抖，南渊帝竟然在心底里诡异的产生了一丝平衡。
看吧，失态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
“赵福安，他，是不是……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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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真是没有想到，人都死了那么久了，竟还如此阴魂不散。”
南渊帝突然攥紧了放在龙椅上的手指，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君不归，从牙缝里朝外蹦着词：“你说，他该不会是下一个……嗯？”
那个名字南渊帝没有说出口，就像是一种忌讳和默契，如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再也没有谁主动提起过那个名字。
赵福安不敢答话，南渊帝便垂眸朝下首瞧去，却不曾料想，自己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而一些老臣，竟然还陷在往昔间不能自拔。
尤其是左相贾冬生，他怔怔的望着眼前少年的背影，本就颧骨突出的瘦长面颊，此时因为呆滞越发显得滑稽古怪。
南渊帝面色一黯，沉声提醒道：“左相。”
被南渊帝唤了一声，左相贾冬生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好在君不归此刻背对着他而立，并没有注意到贾冬生的失态。
在场的官员中，但凡是上了年纪的老臣，此刻神情都有着些许惶恐和不安，坐在高处的南渊帝把他们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的面容越发阴沉，在一旁服侍的赵福安甚至都在心底怀疑，南渊帝会不会一声令下，直接把三皇子打入天牢。
好在如今的南渊帝早已不似当年般冲动，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开口说了话，虽然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但总体还算平稳。
“你一路上辛苦了，先下去换身衣裳……好好休息。”
南渊帝的目光从底下划过，他扫了一眼近乎失态的几位老臣，不由得压低了声音：“等过了申时，来御书房见朕。”
君不归抱拳道了声‘是’，随后便干脆利落的转过身，迈步准备离开金銮殿。
然而就在他走了一半之时，右方队列中一名穿着枣色朝服的官员，却是在君不归经过时双膝一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君不归不动声色的停下脚步，他垂眸撇了一眼跪在他脚边的官员，眼底晦涩不明，面上毫无表情。
此刻那名微胖的官员脸色煞白，整个人几近瘫软，身旁几位同僚弯腰拉他都拽不起来，各个都急出了一脑门子的热汗。
而高座上的南渊帝却是骤然间变了脸色，他迅速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福安，对方立即心神理会，尖着嗓门对着殿大门的方向喊道：“孙大人的癫症发作了，还不快把孙大人带下去，速请太医！”
很快，便有腰间带刀的侍卫鱼贯而入，他们半拖半抬的，把失神落魄的孙大人带了下去，这场御前失仪的闹剧便草草收场。
赵福安臂腕上搭着拂尘，站在南渊帝身旁安安静静的注视着面前一切，他知道，这位孙大人……癫症怕是彻底治不好了。
君不归本人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因他背对着南渊帝，赵福安也不知这位三殿下脸上是何种表情。
南渊帝则是目露凶光，望着不远处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都是因为他，若不是这个人……他们南渊的官员何须战战兢兢，他堂堂南渊帝，何须被人捏着七寸处处受制。
这种受人压制的感觉，令南渊帝恍惚间仿若回到了十年前，他就像是个受人操控的提线木偶，黄袍加身，被人不由分说的按坐在龙椅上。
直到君不归的背影消失在太和殿外，南渊帝放置在书案上的双手，依旧保持着紧握的姿态。
望着下方宛如鹧鸪般的一群官员，南渊帝心头火起的同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
老臣他可以敲打一番，而那些未曾经历十年前变革的臣子，他却不好明说。
思来想去，南渊帝只能问出了一个他时不时，便会在朝堂提起的问题：“乌衣侯府的余孽，这些日子可还有出现？”
负责此事的官员周沐立即出列，朝着高座之上的南渊帝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这几年来，乌衣侯府的余孽已经所剩无几，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噢？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南渊帝眉梢一挑，他望着面色一僵的周沐，敲了敲椅背冷笑道：“周大人，你这办事效率可对不起朕给你的俸禄，朕想要听到的答案……你应当知晓。”
“还请陛下赎罪。”
周沐立即跪了下来，他双手伏地，额头磕在面前冰凉的地板上颤声说道：“乌衣侯府的余孽逃离了南渊地界，臣……臣已经派人前去拦截了。”
南渊帝垂眸盯着他看了一眼，忽而悠悠说道：“乌衣巷子乌衣侯……周大人，若是还不能清缴那些余孽，你就带着全家，搬进乌衣巷吧。”
周大人闻言，面上瞬间血色尽褪，就连一些看不惯他的官员或是对头，此刻望着周大人的目光都夹杂着一丝同情。
乌衣巷那是什么地方，原先本是属于乌衣侯的府邸所在，如今则是聚集着各种孤魂冤鬼，只是偶尔经过都令人感到鬼气森森，偏体生寒。
十年来，根本无人胆敢踏足乌衣巷，那里……是能活生生把人吓死逼疯的地方。
南渊帝却是淡淡的说了一声‘退朝’，看也不看底下神色各异的朝臣，起身离开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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