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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行路时候肩上的沉重消失殆尽,长呼了一口气的轻松。
大抵是心情很好,尉迟消盯着涟看了半晌,终于问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涟,你的真身是什么?”
涟愣了愣,看向他,而后指了指他的脖子下面。
尉迟消伸手摸上吊坠,举起来问道:“它?”
涟点点头。
“这到底是什么?狐狸?狼?”他问道。
涟摇摇头。
看来他自己也不清楚。
少年心情松快,有兴致地追问道:“那你母亲,你母亲的真身是什么?”他想了想,补充道:“你画下来。”
尉迟消拿出纸笔,摆到涟的面前,饶有兴致地等着。这小孩歪着头思索一阵,下笔,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出来。
这小孩写字虽然像狗爬,画画倒是颇讲神采。
“原来你母亲是孔雀啊!”尉迟消说道:“孔雀,开屏之后很美的。”
然后怕他看不懂,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孔、雀”
涟认真无比地看着手掌,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严肃抬头,看向尉迟消,边点头边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尉迟消非常享受这种表情,让他有一种‘传道受业解惑’的满足感,加上今日心情太好,连觉也不睡了,连带着九岁的小可怜也没睡成,听了他大半宿的废话。
涟却大半夜都心不在焉地微微蹙着眉,闹了半宿,尉迟消终于困了,百无聊赖地看了涟一会儿,便躺了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困了,睡会吧。”
涟闻声,先是抽神回来,消化了一下尉迟消的话,便躺了下来,躺了一会儿,复又蹙起眉来。
尉迟消便凑过去问道:“这次又在看什……”
忽然,那小孩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忙不迭转向尉迟消,不由分说地举起手,点在少年额心——
睁开眼的时候,尉迟消站在几乎可以算的上是噩梦的地方。
同样的地方,将军府门口。
这次的将军府和上次又不同,府前一片干净整洁,牌匾也正正摆放着,原本满是污言秽语的墙面刷了一层未干的新漆,但仔细辨认一下,那黑色烫金字的牌匾上,仍能看到细小的划痕,像是不会消失的创伤,永远结痂的疤。
尉迟消低头看了看脚下,几乎是立刻,他便跳似的离开了那片地。
上次,他还看到这里躺着一个面容安详的女人,倒在这里像一朵掉落的红花。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但处处都不一样了,除了石阶下乌央的人群。
将军府门前仍挤满了人,和上次不同的是,他们不再凶神恶煞,不再面目可怖,不再群情激昂,不再疯狂拿起石子垃圾向石阶上丢去。
好像还是同样一群人,却换上了哀求忧愁的神色,他们有的跪伏在地上,有的不住磕头,对着将军府紧闭的大门。
“老将军!救命啊,救救我们吧,敌人打到皇都下了……”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举到头顶,边喊着边俯首。
“老将军!老将军救命啊!我们不想死啊!”一个妇女喊道。
“将军!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老将军……”
人群声音此起彼伏着,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话里全是乞求。
尉迟消听到这里已经了然。
情况果然和他推断的一样。
李奉虽然是个贪图高位的小人,但怎么也是个将军大帅,要他杀了尉迟容夺位,他兴许干得出来,但弑君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在太子的唆使下,这李奉一手遮天,杀了尉迟容,然后依照太子所言,带回了李家全部兵力,而在太子向他说明想要弑君逼宫的意图后,他必定决然地拒绝了。
于是二人才闹了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太子呢?在得知李奉不会出手相助自己后,会去向谁求兵力呢?
——他口中的青衣道长。
尽管这个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了许久,但尉迟消一直不太敢信,毕竟其中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谁料竟成了真。
太子谢封原本欲借鬼兵直捣皇都,谁料李奉竟带大批兵马折返,于是一定会同那青衣做某个交易——青衣帮他攻皇都,杀皇帝,作为回报,太子也将会许诺青衣某个好处。
至于是什么好处,尉迟消猜不透。
还有一个猜不透的——皇帝当今已是垂暮,太子为何不能再等几年?
“将军早已告老,诸位如何让一个老人出来杀敌?”一个少年的声音自人群外响起。
尉迟消向那方向望过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站在人群外,一身劲装,如白杨挺立,凛凛飒爽。
人群有人听到这声音,将目光投望过去,见来人竟是个十几岁的毛孩子,喊道:“小毛孩子,知道什么,老将军昔日战神,老当益壮,区区几个鬼兵,奈何得了他?”
“就是就是!老将军可是战神,是远安的守护神!”
远处忽然传来兵戟击打的尖响,没有掺杂一丝脚步声,肃杀却如死槁——那是鬼兵整肃而来的声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家军的十万兵马仍留在皇都。
听到那毛骨悚然的声音,石阶下乞求的声音更大了,原本跪着的人群开始躁动,他们对肃穆的黑色大门疯狂跪首,盼望曾经被红漆划过叉,刻上最怨毒字眼的大门打开,那救国救民的英雄走出来。
“我不想死啊……将军,我不想死啊!”
“将军!求您庇护我们吧!!”
人群无助呼喊,他们在将军府前哭天抢地,俯首跪拜。
满是划痕刻痕的黑底牌匾却显得威严又不近人情。
“老将军,你为什么不出来!堂堂将军世家,不为国家百姓着想,心安理得在高位吃皇粮,你们良心能安吗?!”一个青年忽然在人群中大喊道。
“是啊,将军!您为什么不出来救我们,您这样算什么开国大将军,算什么战神!?”
“我们都把你当国家的守护神,你就这么对我们,在国难面前偷生?”
群众疯了,开始疯狂地大喊大骂起来。那城墙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凶猛,人群也越来越躁动。
少年听着门口百姓的谩骂,浑身颤抖,“你们凭什么要求别人为你们去死……凭什么……”
他的爷爷对他说过,没有人有权利指责你,这是你的选择。
可是没人能听到他的叫喊,石阶下有人磕头乞求着,有人指责怒骂着,太阳照在地上,一片水深火热。
尉迟消就在这片哭喊中麻木地听着,一颗心结结实实被冻上,阳光照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暖。
忽然,身后的大门吱呀打开。
人群安静了,尉迟消愕然转身——
一个老人站在门前,身披铁甲,手提玄剑……却头发花白。
尉迟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将军您终于出来了!远安有救了!”人群爆发出这样的声音。
大家如同看到了救世主一般,“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尉迟消呆呆地看着那身穿铁甲的老人,一直到那人提着剑自门走出,连拐弯都没有,直直撞上尉迟消的身体,然后毫无阻碍地穿过。
“爷爷……”尉迟消喊着,但都是徒劳的,“别去,凭什么……”
但老人无法听到少年隔着岁月的呼唤,他一步一步走下石阶,翻身上马,苍苍的白发不计,那一生征伐的老将身上,带着岁月无法冲刷的,不容置喙的将帅之威。
“六皇子,”尉迟敢对人群外的白衣少年微一颔首,“此处不安全,皇子不宜久留。”说完,将马向前驱了两步,走到谢?身前,低声说道:“若老臣此去无法身退,还望皇子替我告知消儿一句话。”
谢?听到这句,瞳孔一缩,随后低头,低沉道:“将军请说。”
“死在战场,乃老身大幸。”
谢?闻言一怔,神情复杂地看向老将军,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将军大义。”那少年人像是不死心,补充了一句:“我等……静候将军凯旋。”
尉迟敢目不斜视,拉着缰绳,一夹马腹,朝城墙奔去。
尉迟消看着骑在飞马上的爷爷,心头的血都在奔腾。
他没目睹过战场上爷爷的骁勇,只听话本里说过那横刀卧马的将军是如何一刀取下对方大将头颅,铁骑踏平横川。
骏马蹄声急促稳健,飞奔至城楼下。
尉迟消心里涌着一股烈烈的火,烧得他肺腑都滚烫。
“孙儿尉迟消,尉迟军少帅,愿为大帅马前卒……”少年喃喃着,这位一生传奇的大将军,光是站在这里,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老将军的到来如同给整个皇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凡所到之处,在场将士屈膝见礼。
尉迟敢站上城墙,便见来势凶猛的鬼兵,此时正不知疼痛般用身体撞击着城门,一下一下,沉重的撞击声透着死气,将士们脚下地面微微发颤。
这些鬼兵无法用箭射死,不能用火烧,只能砍头,城墙上的箭弩没有一点用处,李奉在城门内带兵死守,但敌人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皇都内的兵马和百姓会陷入被动。
尉迟敢略一思忖,断声道:“全部人下城墙,出击迎敌。”
“是!”
他们举的不是尉迟家的旗,但远安的所有兵,都是尉迟敢的兵。
他们笃信开国大将军。
眨眼间,全数人潮水般从城墙退去,尉迟敢骑马至城门前,停在李奉身侧。
李奉回头看了尉迟敢一眼,已然无地自容,他声音有些抖,拱手对尉迟敢道:“……老将军。”
“李奉,我儿之死,待缴灭敌军,我定与你清算,到时……”那老人冷冷开口,看向李奉。
李奉眼眶一下就红了,“末将自知有罪,助贼子为孽,若有幸生还,必以项上人头,为尉迟家赔罪。”
小人也是普通人。
也是在利益面前泥足深陷,善恶只在一念之间的普通人。
只有亲自尝到一口自作孽的果,才意识到自己已不可活。
尉迟敢冷冷地收回目光——虽已知错,仍不足怜,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平静地看向城门,身后是黑压压的骑兵和步兵,“开城门!诸位将士随我杀出城外,缴清敌寇!”
“杀!杀!”众人高举枪戟,应声喊道。
那威武肃严的大门缓缓打开,尉迟敢策马而出,身后紧跟李奉,众骑兵鱼贯而出,在鬼兵里杀出一条血路。
浩浩荡荡的骑兵步兵全部涌出,城门缓缓关闭。
随着那道大门关闭的闷响,世界仿佛被分割——
城门内,一派平安祥和,除了那城墙外传来的不断的厮杀声,刀剑碰撞声外,仿佛仍是一派安居乐业的好景象。
城门外,一片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而那老将军在血海里厮杀,玄剑挥过带出锋利的寒光,虽然满头花白,但目光仍炯炯如刀,烈烈似火。
站在城门前,看着面前荒诞如分裂的景致,少年整个人都因为心头的震颤而发抖——
少年人心里燃了一簇毁天灭地的火,正带着汹涌之势,奔逃而出。
那道烈烈而烧的焰,带着足以席卷天地的戾气,像是席卷了城门内外的所有生与死——
席卷了国破家亡的今日与明天。
一道城墙,两个世界。
一边如千秋万代的繁盛与体面,一边如壮丽绚烂的破碎大梦。
少年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惊恐交加,还是啼笑皆非。
城墙外。
尉迟敢的坐骑已经被斩,那老将站在染红的土地上,脸被上涌的血气涨红,他挥舞着沉冷的利剑,根根青筋暴起。
但那老人眼神仍有光,藏着无法言说的平静。
尉迟消瞳孔猛地一缩——
炼狱般的拼杀场,只见尉迟敢身后,一鬼兵手中刀戟忽然劈下,猝不及防扎进那人的左肩铁甲,削铁如泥的刀刃破开铁甲,斩进血肉,入骨入身。
尉迟敢瞬间脸色变得煞白,左肩像是被整个削下,喷涌出鲜红的血,瞬间殷透半个身子。
尉迟敢被陡然压肩而来的重物压得单膝跪地,执剑的右手反握着剑柄,插在地上,支撑着老人的整个身子。
“爷爷!!”尉迟消肝胆俱裂,飞奔上去,跪在尉迟敢面前。
那老人的血与气,早已透支挥洒给了这片土地。
“将军!”
不知谁忽然喊了这么一句,周围将士们仍在拼杀,但眼圈已经红了。
李奉大吼一声,格挡开飞来的剑戟,向尉迟敢的方向靠近。
尉迟敢肩上的血仍在不住向外涌,他紧咬牙关,闷吼一声站起,拼尽全力抬剑逼出肩上的利器,转身一剑横着削下鬼兵的头颅,他口里全是血,大吼道:
“众将士听令——我远安男儿,绝不可令敌寇……逼近城门一步。”
“是!”将士们含泪应着,混杂了不知何处泄出的一点泣咛。
而后,那老将军终于力不能及。
他在众人的呼喊声中轰然倒地,像一个失去了牵线的木偶,无力地垂了头,肩上的伤口开得极大,不仅有狰狞的白骨,隐约还能看到突突蹦跳的心脏。w~
尉迟消跪在原地。
这是第三次,他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生命的迹象越来越弱,最终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
老人躺在血地里,脸和头发一样白的扎眼,身上却是红到发黑的血色。
“将军……一路好走!”不知是谁颤抖着呼喊出。
接着,众人似是从牙缝里此起彼伏地喊出。
“将军,一路走好——”
——死在战场,乃老身大幸。
老将军的死,炸开了全军怒火。
城门之外,明明是一群将士,却如亡命之徒一般,几乎是破釜沉舟地拼杀着,他们长戟紧握,不顾一切,还剩一口气,也要多砍下一个敌人的首级。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血肉之躯在鬼面前却无畏惧,只有杀,只有恨意和狂涨的怒意。
人比鬼更像鬼。
在一片近乎于疯狂的搏杀中,尸山血海里,尉迟消木然地跪在那里。
一墙之隔的皇都,众生站在那数十万将士拼死守护的净土里,听着外面如厉鬼一般的哀嚎高喊,眼中满是惊惧。
一直以来,都是有人替他们抵挡了这些刀光血雨。
这次,他们终于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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