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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神明不能 > 第20章 玉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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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死。

    他竟然没死。

    尉迟消躺在营帐里的床上,盯着帐顶发呆,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军营,营帐里的人说是尉迟容带兵赶去,只在林子里找到了尉迟消和一条已经断气的大蛇妖。

    ——没有提那个穿着黑袍的小孩。

    尉迟消仔仔细细问了个清楚,包括那柄断剑,可士兵说并没见到什么断剑,蛇脑袋上也并没插着什么剑刃。

    ……

    算了。

    他更在乎为什么自己没死。

    既然那小孩能瞬杀那条蛇妖,说明一定道行很深,至少比蛇妖深。

    是觉得自己太蠢了?妖怪也迷信‘吃了笨蛋会变笨蛋’吗?

    想到这里,尉迟消眉心抽了抽,又屈辱又尴尬,混杂了一丝对于自己劫后余生的不解。

    漫长的呆愣后,他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揉揉眉心,回了回神,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衣襟滑了出来,他下意识便摸过去,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那是一块红色的玉,玉的内芯有火苗一样的光在闪烁,挂在一条发着寒光的银链上,正在自己脖子上安然地摇晃。

    ……

    ????

    他坐在床上,边发愣边发汗——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他慢吞吞爬下床,浑身都疼,骨头碎了一般,但仍身残志坚地站起来,拖着残躯往营帐外走。

    易仗就在外面,见他一瘸一拐地出来,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额头上的冷汗还直往外冒,愣是被自家少将军惊了,连忙大喊着:“哎呀呀,你这是干啥呢?身上还没好,赶紧回去躺着!”他是个大老粗,嗓门儿又大,还是个当兵的,说起话来总给人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震慑感。

    “易叔,”尉迟消抿着唇,不敢说他被妖怪缠上了——现在军营对那龟爻国有些犯怵,如果现在说自己碰上妖怪还被妖怪缠身,不利于军心的稳定,他想了想,道:“没事,别担心,我……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我去找找。”他忍着疼,闷头直往外走。

    “什么要紧的东西,我替你去找不行吗!你快回去躺着,快快快,快回去!”易仗这次真有些急了,吹胡子瞪眼的,说着就要伸手去拉他。

    行动力约等于半残的尉迟消拔腿就想跑,谁知一出腿先把自己疼了个撕心裂肺,狠狠抽了一口冷气,易仗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拽住,拿着他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不由分说就要把人押回营帐——大老粗尽量小心翼翼,但大老粗就是大老粗,再细心也穿不进绣花针,尽管已经尽力放缓了动作,还是扯到了尉迟消脆弱的胸侧,这半残脸色顿时更白了。

    “易叔,这样吧,打个商量,你扶着我去找找,行吗?”半残终于妥协了,无奈地说。

    “也不知道你小子为啥非要去,到底丢了啥?传家宝还是和谁家姑娘的定情物?”易仗嗤之以鼻,不能理解,大老粗一边嘀咕,一边扶着颤颤巍巍的半残废少将军,半残走一步疼三下,俩人一通折腾,费了老鼻子劲,可算是挨到了河边。

    尉迟消疼的已经麻木了,一张脸青青白白,易仗把他放在河边一块大石上:“到底丢了啥?我帮你找,你说。”

    “恩……丢了一把小匕首,我当时对付蛇妖用的……”尉迟消坐着,呼吸都扯得胸腔抽疼,却面不改色地编着瞎话。

    “哦……”易仗毫不怀疑,二话不说开始在周围找起来,尉迟消密切关注着易仗的动作,手里抓着玉坠,在易仗背对着自己的时候,瞅准机会把手一扬,把玉坠扔进了河里。玉坠入水发出“咚”一声闷响,小小的吊坠接着便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

    大傻子易仗还在心无二物地找匕首,尉迟消抬头看向易仗勤恳的背影,只愧疚了一瞬,而后对着那人的背影喊道:“……易叔,算了,找不到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其实,呃……咱们回吧。”

    易仗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竭力劝慰着自己——他身上有伤,再给他来一巴掌可能就咽气了。

    于是丝毫感受不到愧疚的半残和心有怨气的易仗再原路返回,易仗心有不满,手下动作也没有刚才那样小心,疼的尉迟消青筋直跳。

    但送走了瘟神,尉迟消心里如释重负,安安心心回去养伤了。

    第二天醒的时候……

    他看着脖子上安然挂着的小玉坠,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易仗看他的时候依然带着隐隐的幽怨,说明他没有产生错觉。

    是这个小妖坠自己跑回来了。

    尉迟消第一次体会到“有点儿崩溃”是什么心情。

    并且越来越崩溃。

    半个月以来,尉迟消想尽办法把吊坠往外扔——有一次甚至绑在一只兔子腿上,把兔子放生了。

    但邪乎的吊坠岿然不动。不管他使出什么花样,第二天一早,尉迟消一定会重新看到它安然挂着自己脖子上,恬不知耻地冲他扑闪着红光,有时候那红玉身上还会挂一点草根细泥,向尉迟消展示自己的来路艰险。

    不过,这个邪乎的吊坠倒真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他反而觉得自己恢复的有点儿太快了——身上肋骨断了五根,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已经全好了。

    这一个月以来,恢复了行动力的尉迟消每天例行变着法儿地把那小玉坠往外赶,小玉坠以不变应万变,总会腆着脸皮自己滚回来,且小玉坠为人十分低调,每次滚回来都老老实实缩在少年衣襟里,从不惹事,乖巧得很。

    慢慢地,不知是认命还是习惯了,尉迟消竟然对这个小东西生出一丝亲近,越看越觉得这小吊坠跟个小狗似的,一心一意只想往他怀里钻,钻进去了就安逸了,老实了。

    况且他确实也没倒什么霉,遇到什么麻烦——想通这点之后,尉迟消倒安了心,接受了这个没脸皮的小链子。

    小链子也老实本分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安心专注地做起了装饰品。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两个多月,转眼又是一年到头。

    除夕那天,尉迟消照旧每天整整兵训训练,晚上和大家围在一起聊天喝酒,谈天说地,军营里的小伙子小的才十岁出头,大的有的已经成家了,一群老爷们凑在一起聊天总胡吹海侃,少有的时候会聊聊家里人。

    出征在外,大家默契地极少谈及家里人,除非是想的紧了才拿出来聊两句,但也是聊过了就停了,毕竟当着一群大男人的面,掉两滴眼泪也挺没面子的。

    军营里难得多烧了几个好菜,开了几坛好酒,过年嘛,总不能太过冷清。大家都挺开心,你敬我我敬你,酒过三巡,祝酒歌都唱了几轮,热闹完大家便凑在一起聊天,军营这边没有鞭炮烟花,大家还是照旧守岁。

    兴许是节日的缘故,这天夜里的篝火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就是让尉迟消想到了皇城里彻夜点亮的灯火,府里大片的凤凰花和每到过年晚上都会绽放在皇宫上空的烟火。

    他又想到街边卖的糖葫芦,府里换了新的对联,门口挂上红灯笼,对他一直很和蔼的陛下每年装着压祟钱的大红色锦袋,以及大街上满地都是放鞭炮后留下的红色碎屑,每年除夕他和父亲都去皇宫过,然后在深夜和父亲踩着这满地碎屑赶回将军府,跟守在府内的娘亲送一句迟来的新年祝福。

    军营大帐前,大家还是围坐在一起,但不知怎么,热闹不再的人群,在节日的气氛下仍然冷清得要命。

    “当兵好啊,”一个坐在角落的男人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大家闻声看过去,他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搓了搓手,眼睛里似乎有光在跳动:“俺娘前些年病了的时候,家里没钱请郎中,俺那时候在工地扛泥袋,每天就领那么一小吊钱,够一家子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一年到头家里餐桌也见不到肉,”他说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掌,那手里满是老茧,他继续说着:“后来俺来参军,本来是不收俺的,说俺年纪太大,可俺天天扛泥,力气也不小,老将军看俺不容易,破格把俺收进来。”说到这里,有些上了年纪的士兵都有些晃神,这里面有很多都是老将军的旧部下,平时也没少受老将军的照顾。

    “老将军对人好,军营里没人不服他。”不知哪里传来了一个青年的声音。

    提起尉迟敢,大家都沉默了,这个戎马一生的大将军一生没有娶妻,这个军队和这大片河山是他毕生心血,凡是他带过的兵,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的不好。

    “然后呢?你娘后来病好了吗?”这次说话的是个少年,今年刚来的一批新兵,没见过老将军,这群新兵坐在另一边,十几岁的脸上满是青涩与好奇。

    中年人被问得一愣,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进军营前几年媳妇儿写信说身体好转了,俺高兴了好一阵,但是因为治得太晚,病根难治,撑了几年还是没了,”那中年人声音低低的,垂着眼皮:“但家里条件比原来好多了,闺女老婆偶尔还能吃上肉,每年过年闺女还能买一身新衣服呢。”说到这里,男人有些憨厚地笑了笑,而后有些出神:“也不知道今年,闺女的新衣服买了什么颜色……”

    有人起了头之后,大家相继打开了思念的话匣子。

    对面新兵里传出一个少年的声音:“我好想我娘啊……”

    “哎……我也是”另一个少年说。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容易说出口,新兵们可以直白地与同伴倾诉着对远方家人的思念,老兵们反而是安静的——成年人似乎更愿意把感情藏在心里,相比起大张旗鼓的宣告我想你,他们更习惯低头沉默,然后用片刻的宁静去承载长久的思念。

    尉迟消一直没说话,明明的和新兵蛋子一样的年纪,此刻却异常沉默,他抬头看向军营外不远处的某处漆黑,四年前他刚到军营的时候,曾经把凤凰花树的种子种在那里,边境又干又冷,四年过去了,他的种子也没有长出幼苗。

    他的母亲说过,边境可以长出永不会败的凤凰花。此刻尉迟消有些气馁地想,果然是在骗他。

    尉迟容注意到身边少年的低落,伸手拢了拢儿子的肩膀,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尉迟消抿了抿唇,少年眼里有些失焦的落寞,他鼻头被冻得发红:“其实那棵树根本不会长出来,对吧。”

    大家喝了酒,酒劲儿有些大,后来都零零散散地走了,尉迟消也喝了几杯,头有点晕,迷迷糊糊地回了营帐,倒头就睡。

    那一夜,他做了个沮丧的梦。

    风很大,如刀般刮到他身上,他走到种下凤凰花树的地方,蹲在那里静静地看,他在梦里迷迷瞪瞪的,但很有耐心,胸口某处似乎有些隐隐发烫,他就这样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他起身离开,也没等到小幼苗破土而出。

    营帐外面下了一夜大雪。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醒的时候依然有些头疼,透过窗子看到外面天地一片刺眼的白,尉迟消眯了眯被光刺到发痛的眼,伸了伸懒腰下了床——新年第一天,他要去跟父亲拜个早。

    士兵们已经早早起来了,也许是新年第一天的缘故,外面比以往热闹很多。尉迟消披了一件白色裘衣,掀开帐帘,不远处一抹鲜红陡然闯进他的眼眶。

    那是一棵开得正艳的凤凰花树,就在四年前尉迟消曾经种下的地方,正值寒冬,昨夜又下了一夜新雪,本该在六月天绽放的红花灿烂地开在枝头,被漫天的白衬托得格外明艳。

    众位将士们站在树下看着,惊奇非常,有年纪小一点的新兵蛋子甚至兴奋得手舞足蹈,谁也没遇见过这种奇事——花树一夜拔起,开满雪地枝头。

    尉迟消的心跳都空了两拍。

    看着雪地里那炽热鲜艳的花树,尉迟消默默攀手摸上了心口那块冰凉的玉坠。

    不管是人还是物,相处久了总会有些亲近感。

    何况尉迟消觉得它并没有恶意,甚至觉得这个小吊坠是在哄自己开心。

    尉迟消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把小吊坠从脖子上摘下来,捏着链子晃了晃,那玉里的小红光还在一跳一跳,红色的微光闪烁的样子,特别像一个漂亮的小孩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

    尉迟消伸手弹了弹那冰凉的小红玉,好奇地说:“喂,是不是你?”

    小玉坠的红光闪烁,在月光的映照下笼上一层柔美的光。

    尉迟消颇有耐心,他的脸虽天生长得有些冷峻,平时不说话的时候,总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性格却温和。他此刻期待地看着那跳动的红光,难得贴心地想,没准他真的是个小哑巴呢?

    于是尉迟消想了想,试探着道:“如果是,你就变亮一点。”

    闻言,小玉坠里的光忽然变得异常明亮,那团小小的火焰笃地变大,似乎把整块玉坠都烧了起来,它闪烁的更厉害了,异常高兴的样子。

    尉迟消用力抿了抿唇,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一点,但心里却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开心,最后实在没控制住,索性咧开嘴笑了,笑得像个二傻子。

    二傻子伸出指尖碰了碰,看起来通体都在灼烧的玉坠并不烫人,这小崽子总捂不热,就算紧贴皮肤收在怀中,也始终是冰的。

    当然了,他知道,面前的并不是人畜无害的小玉坠,而是个有点邪乎的小妖怪。

    但小怪物也挺可爱的。

    “我已经四年没有看到凤凰花了。”尉迟消说着,又戳了戳小玉坠,把它重新挂回脖子上:“很漂亮,多谢。”说着,把它放回怀里,皮肤接触到玉坠一片冰凉——

    收回衣襟躺下,尉迟消心满意足地睡去,怀里的小小玉坠却慢慢变烫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天地一片寂静,少年睡得很沉,月光的映照下,长又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身上的被子胡乱盖着,露出已经有些冰凉的手和肩膀。

    少年胸前有红光隐隐亮起来,原本堪堪盖住的被子缓缓动了起来,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小手帮那睡的正香的人拉起被子,柔柔地把少年人拢在其中,小心翼翼掖好被角,替那熟睡的少年守住正偷偷溜走的温度。

    新年伊始的边境奇闻让军营里每个人都兴奋不已,这花树种子四年不出土,一夜竟开花的事情被传到皇都,百姓们听说了,纷纷感叹尉迟家这个小世子果然是个极有神缘的,竟让六月酷暑才能盛开的花树开在冰天雪地!

    传到后来,皇都里开始盛行一种说法,说凤凰花开是凤凰降福,小世子是凤凰转世,这吉瑞祥昭,预示远安在尉迟军的庇佑下昌盛繁荣,永世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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