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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神明不能 > 第12章 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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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的官兵已经向国师的方向迎了过去,四人到了山脚下,便见到一个看起来十分豪华的轿辇,四个抬轿的人低眉顺眼地守在一旁,方才意图射杀长俟一行人的官兵正对轿辇中的人战战兢兢地跪拜。

    轿辇里那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回国师,”那官兵诚惶诚恐,恭敬地说道:“是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想翻山进皇都,我们正……”

    “人?”那苍老的声音问了一句,不等那官兵回答,一只布满松垮皮肤的手将轿辇的帘子掀起,露出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

    四个人立刻捕捉到了一点微不可查的气息——那是一个人仙。

    人活久为仙。

    虽然称为仙,但人仙其实并没有什么法力,就算有也稀薄地可怜,这也就是为什么只能在那老人身上感受到一点稀薄的仙气——并不是他收敛起来了,而是他真的就只有那么点。

    人仙国师在轿辇里,眯起浑浊的眼睛,一一打量那四个不速之客。

    他的目光飘忽略过那二位神君,将目光落到长俟身上时,他先是对着那张脸费力辨认了一番,接着那老人忽然瞳孔一缩,伸长了脖子,向长俟努力地探头。

    那老人似乎辨认不清,想要仔细看看长俟,忙不迭冲着轿辇外的一个小厮招手,小厮连忙将国师搀扶出来,只见那国师指着长俟,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边走边说:“带,带我过去……” m.a

    从轿辇里出来,他们才将国师的全貌看清,这人满头透白的长发,布满褶皱的老脸有一种干枯树皮的感觉,他穿着金红色的华丽锦服,从发丝到指尖都透着养尊处优。

    那国师一路被扶着走到长俟面前,不顾身后官兵头的劝阻,站在长俟面前打量着他,一双暗淡松弛的眼亮的惊人。

    长俟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只好颔首,想要道一声老人家,谁知还未开口,那老人便先他一步出了声。

    “小哥哥……”那老人沙哑着嗓子开口,浑身抖地像是要散架,他伸出枯手,想要抓长俟,叫出来的话还带了点方言口音。

    “???”

    在场的四个人,包括身后的一队官兵和抬轿辇的小厮都清晰地听到了这一声称呼,扶着老人的小厮猛地一哆嗦,接着战战兢兢地把脸往外一撇,不再看他——大概是替他觉得没脸。

    “……老人家,”长俟摆手,内心有些抗拒:“……当真使不得。”

    姬自牧在一旁,脸部不自然地抽了抽,随即默默背过头去,肩膀有些微微颤抖。

    长俟斜倪了看热闹的人一眼,骤然苍老的灵魂有点恼火。

    不远处,那队官兵也转过了头去,不知道是不忍直视还是觉得丢人。

    场面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全场唯一最不尴尬的糟老头子全然不顾周围人的一言难尽,他神色激动,长俟觉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听那老头说道:“你……你果然是到天上当神仙去了!”

    长俟听了这话,心中一愣,“老人家,你认识……”

    “怪不得!我就说!我就说陵墓里为什么找不到你的尸身了……你果然,你果然是……”那老头一把拉过长俟的手,那双老朽的手抓着长俟,长俟感觉自己被丝瓜瓤刮了。

    长俟:“什么尸身?”他皱了皱眉,“实不相瞒,我是以魂修仙,并无实体。”

    身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穿白色暗纹的神君打量了他一眼。

    姬自牧看了一眼那只抓住长俟的手,挑了挑眉。

    姬自牧不动声色地抓过长俟的胳膊,将长俟的手从丝瓜瓤中解救出来,随即微笑说道:“老头,有话就说,不必动手。”

    被喊了老头的国师这才看了姬自牧一眼,他愣了愣,又看了看长俟,大概是脑袋不灵光了,他呆滞了好半晌,才试探问道:“你……您是,”他斟酌了片刻,谨慎地问道:“是爱吃甜糕的那位朋友吗?”

    长俟愣了,姬自牧也愣了。

    半晌,姬自牧才微微一笑,轻声道:“……正是,承蒙当时你照顾了。”

    那老人显得更激动了,他又想去抓长俟的手,奈何面前挡着那位爱吃甜糕的朋友,只好无所适从地搓了搓手,干巴巴地表达喜悦,“好……真好!这些年,这些年……承蒙你照顾哥哥了……”

    这句话,却好像戳到了姬自牧,此人身形顿了顿,而后好像泄了气一般,有些落寞地沉默了。

    长俟看着已经攀谈起来的二人,微微皱眉:“阁下是谁?与我又是……”

    那老头见长俟跟他说话,心头又是雀跃又是酸涩——也是,认不出来也很正常,任谁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模样,也认不出来。

    他看着长俟,欣慰一般叹了口气,才道:“小哥哥,我是阿?……你记得我吗?”接着,他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如今已经成老头子了……你还是,”他笑了两声:“你还是和少年的时候一样……”

    长俟看着面前不相识的故人,有些抱歉,“我……不记得从前事了。”

    刚才还一脸期盼,企图与长俟来一场世纪相认的老头闻言,诧异了片刻,才犹豫着问道:“……忘了?”

    长俟硬着头皮,对着老人有些落寞的表情点点头。

    “全都忘了?”

    “惭愧。是。”

    那老头愣了,“那……那你,那你是怎么来……”

    长俟:“正是为了来找一找从前事。”

    那老头年纪太大了,有点反应不及,花了良久才接受了此事,咂了咂嘴,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他笑了笑,接着道:“那哥哥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国师身老,走路又晃又慢,于是只能坐在轿子里,在小窗处掀着帘子对走在外面的长俟说话,从山脚往城里走的这段路里,这老头把自己的脖子抻成了一只打鸣的公鸡,一颗倭瓜头坠着花白的秀发,荡在窗格外,显得特别滑稽。

    众人走着,忽然觉得地面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震颤,连反应不敏感的人仙国师都感觉到了,抬轿辇的小厮和官兵们瞬间僵了,连头也不敢回,青着一张脸呆滞在原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又……又来了,妖怪!妖怪又来了!!”官兵中不知道谁低吼道,声音发抖。

    国师别在窗前那张滑稽的老脸这会儿也吓白了,他嗓音骤然高亢,喊道:“都别走!此妖涂炭生灵!戕害我国!让老身与他拼命,拼命!!”

    那糟老头子说完,两股战战地冲出轿辇,一脸老壮士赴死的悲壮,但全身都在发抖。

    长俟四人回头望,便见自老远的地方跑来一只灰色的巨鼠,那鼠大概有三五个人摞起来那么高,模样和一般的老鼠长得一样,只是它不像一般的老鼠那样四脚跑窜,而是跟人一样,用两足走来。

    那大灰鼠雄赳赳气昂昂,眼里还发着精光,灰毛锃亮,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吃过了不少好东西。

    长俟非常不喜欢鼠类——因为看起来很不干净。要是平时见一只小老鼠,能让他恶寒半天。

    此时骤然见了一只平常鼠千万倍大的一只巨鼠,心里真是乌糟到了极点,他极其不舒适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且拒绝用封喉抽这么个玩意儿。

    国师仍然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坚持不肯退后半步,尽管他身体抖动的频率已经远远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及的,但还在坚持用高昂尖亢的老嗓叫嚣着,势要做一个铁骨铮铮的老头——“今日,老身便要与你同……同同归于尽!!”

    姬自牧倪了一眼长俟神色,漫不经心踱步至他身前,将长俟的视线从那巨鼠身上切断,他看着长俟,哄一般道:“仙君怎么宁愿看脏东西都不看看我?是觉得我不好看吗?”

    他说完,又瞥了一眼长俟侧后方的白发国师,对那快尿裤子的老头换了一种轻蔑的淡然态度,他冷漠地问:“你怕耗子?”

    ——你见过一脚指头能碾死人的耗子?!

    饶是那反应迟钝的老头子也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公平与世界对他深深的恶意,他青筋暴跳了一瞬,下一刻,他又变戏法一样,强行换了一副岁月静好的和善笑容,一边咬牙一边心中默念“生气老得快”。

    那巨鼠行动迅速,转眼便要逼至眼前,却在离一行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国师左等右等,等不来那鼠妖靠近,惊疑之下,谨慎地挪了挪脚步,稍稍探头看了看。便见那灰不溜秋的大老鼠此刻和方才的他一样,站在不远处,两股战战,正在发抖,眼里全是恐惧。

    唯一不同的是,这大老鼠真吓尿了。

    那大耗子看着姬自牧的背影,吓得全身肥肉都在荡漾,姬自牧只是将脸稍稍侧了一下,目光还没瞥到它。~

    扑通一声,那大老鼠瞬间跪地,一颗大脑袋咣咣撞着地面,尖锐的嗓子颤抖喃喃:“别……别杀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做……”

    长俟被姬自牧挡着,终于看不见那体型庞大的脏东西了,心情好了一些,姬自牧见他脸色稍缓,才回过身去,仍然挡着他的视线,看向巨鼠。

    长俟其实很高,放在人堆里,也是能傲视群雄的身量,而姬自牧却比他还要再高三指宽,已经到了能俯视众人的程度,此刻整个人往长俟身前一站,旖旎的微卷长发散着一种奢靡深沉的暗香。

    姬自牧看着那跪地颤抖的巨鼠,嗓音冷冷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不长眼的东西”听了,把脑袋磕得更响了,正要开口,姬自牧身后忽然冒出一个白发老头,那老头出场蹦了三尺高,神色飞扬地指着那老鼠,用一种唱戏的腔调破口大骂:“就、是、你!”

    “……”一众小厮与官兵又不忍直视地默默别过了头。

    仗人事的老头此刻背挺得笔直,完全不复方才垂垂老矣的模样,他指着那做贼心虚的老鼠,道:“就是这个鼠妖!就是他!为我远安带来厄运,毁了我泱泱大国的就是它!!”

    一直没有说话的二位神君:“???”

    姬自牧和长俟:“……?”

    那大老鼠原本还在等待命运的审判,此刻一听自己蒙了冤,嗷一嗓子,抬起了头,跪在地上辩驳道:“吱!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吃了你们皇宫国库里的几口干粮,就吃了那么点,我怎么就带来厄运了,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吱!”

    国师吹胡子瞪眼,滔天的怨气无处说,他想去抓长俟,奈何长俟被姬自牧挡着,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地一把抓住姬自牧,愤愤道:“就是这个鼠妖!是他!招来了内战,还引来了蝗灾!我们远安,一千八百年的大国,从前多难都过来了!如今短短不到一年,就落到了如此境地!一切都是因为它!”

    被指认的鼠妖非常摸不着头脑地眨眨眼,有点想不通自己一个连人形都没修出来的娇弱小老鼠,偷吃了点粮食,怎么就成了听起来能呼风唤雨,还让整个国家遭殃的大妖怪?

    真正能呼风唤雨的大妖怪姬自牧闻言挑了挑眉,非常新奇一样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钦天监夜观星象,早就算到了!”国师拉着姬自牧不放手,“半年前就说远安有邪祟入侵,恐有……”

    “吱!我冤枉!”那耗子本来都快哭了,听了这话险些又给气笑,“死老头,我都在你们邻城呆了几百年了,两个月前没了粮,我才徒步走了三天路到这边来偷……啊不,来讨粮的,”大耗子越说越难过,“要不是这世道,谁愿意走这么大老远来混口饭吃……我走了,我爷爷的坟都没人去上香了……吱。”

    长俟听耗子叫听得糟心,他转向国师,强行忽略那只耗子,道:“星象有意,也只会暗喻大国兴衰,并无法道出其中缘由。”他看着国师,眼神沉静:“阁下,你国兴亡,不是一只小小鼠妖所能决定的。此乃常事,不必强求。”

    那国师看着他,嗫喏半晌。

    凡无法解释的,不能接受的事,世人总爱找一个由头,以求良心自安,须知这世上无数事,如风起风止,花开花落,都是无迹可寻的。

    道理浅显,但难逃。世间纷争,皆因心中恐惧罢了。

    跪地不起的鼠妖见有人为自己说话,感激地看了长俟一眼,此刻见众人沉默,见缝插针道:“吱!就是就是!那个……我能走了吗?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做鼠,不偷不……”

    “走吧。”姬自牧言简意赅,而后看了他一眼,一眼就把那老鼠吓得掉了魂,姬自牧说道:“想活命,得换个别的地了。”

    国师听了这话,腿当时就一软,知道这话看起来是对鼠妖说,实际上是在含沙射影。

    姬自牧还怕这老头脑子不灵光,所以将话说得直白到了底,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国气运已尽,无力回天,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那鼠妖得了特赦,感激涕零,激动的心无以言表,颤抖着老老实实行了一礼,以鼠生最快的速度霎时间跑了个没影。

    国师受了大打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如槁木,像是一身的精气神跟着整国的气运一起衰竭了。

    良久,长俟才终于开口,道:“贵国近来究竟发生过什么,阁下可愿说一说?”

    那呆愣如木的老人反应迟钝,在长俟说完之后过来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珠,瞧了瞧他。

    而后,他挤出一个牵强的笑意,“也是,也到时候了。”他长叹一口气,心中竟觉轻松,看了看长俟和姬自牧,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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