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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玲珑四犯 > 第48章 第48章鸡犬也想升一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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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就黑不提白不提地遮掩过去了, 舒国公府上家规甚严,个知情的下人不敢上外面胡『乱』嚼舌头,因此梅芬的事并没有宣扬出去。

    只是舒国公这日心装着事, 嘴上起了老大的泡,江珩见了他还趣:“姐夫这是上火了呀,想是家头的菜太辣?还是要吃的清淡才。”

    被舒国公一连个“去”,给发了。

    江珩呢,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和金家的亲事敲定之后又相看了亲迎的日子, 就定在九月。两个多月的时间虽然仓促, 但因是二婚,因此没有特别的要求,时候只走个过场,拿轿子把人抬进正门就。

    舒国公见他神采飞扬,勉强扯动了下嘴角, “如今是别无所求了。”

    江珩『摸』了『摸』后脑勺, “我自己这模样知道,全赖长姐和巳巳替我『操』持。”

    横竖就是有个女儿。

    说起女儿,舒国公就想起自己的女儿,眼下不知怎么料理才。江珩说要请他吃酒,他摆婉拒了, 摇着袖子返回自己的马车上,乏累地抬了抬指, “回府。”

    待了家门前, 起帘子看向门楣,高门大户,看着十分鼎盛的模样, 谁知道心有那么多的愁绪。

    明夫人这日病倒了,说是中了暑气,可他怎么能不知道,明明是被气病了。

    妾室上来迎接,把他搀进凉厅内,又巾让他擦脸。这头才收拾完,门上有人进来传话,说何家表公子来了,求见郎主。

    舒国公呆了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见他。原先听了明夫人的话,小王八骂了千千万万句,只差上门拧掉何啸的脑袋。如今梅芬出了这样的事,那话就变得不可信起来,连带着何啸的为人是不是当真那么不堪,令人心生犹豫。

    妾室见他发怔,轻轻唤了声郎主,“见是不见,郎主不给句话?”

    舒国公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请他前厅稍待。”自己换下了朝服,不紧不慢往前头去。

    一进门,就见何啸站在堂前,穿一件月白的圆领袍,有一种文人做派。自小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即便听了梅芬对他的控诉,没见他人时恨得牙根痒痒,见了他的人,又觉得这孩子不应当恶劣至此。

    还记得每回登门,他必定扔下课业站在门前亲自相迎。还有六七岁时,面对那读书人侃侃作诗的样子,这样一个知礼的孩子,又怎么会使坏推梅芬下水,溜进后院说那不着边际的话呢。

    唉,眼下是什么人不敢信了,舒国公想起那个老巴交的女儿,又对世间一切产生了怀疑,晦涩地看了何啸一眼,“来了?坐吧!”

    何啸向他行了礼,在玫瑰椅坐下,一面笑道:“这日忙着秋闱,没能来向舅舅请安。”边说边量舒国公神『色』,“舅舅是身上不吗,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

    舒国公嗳了一声,“想是天太热,有点中暑。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何啸道:“过日是家下祖父的七十大寿,父亲母亲修书来上京,问问舅舅可有闲暇往洛阳吃一杯寿酒。”

    那倒是一桩大事,换了平常应该跑一趟,但如今家弄得这样,说话他不敢随意出门。

    “我近来朝中事务繁杂,舅母要筹备向序的婚事,在走不开,回头预备了寿礼,发人送洛阳去,请代我们向祖父及父亲告个罪。”

    何啸笑起来,有温文尔雅的气韵,颔首说,“天在热,长途奔波,人受不住。”顿了顿又问,“合序的亲事议准了吗?什么时候办喜事?”

    舒国公道:“年下过礼,成亲大约要明年再议了。”其自己是勉强支应,在寻不着话题,便随口问了一句,“如今年纪不小了,定了哪家的千金啊?”

    可他却不说话了,沉默半晌后苦笑了下,“我喜欢的人,心有了别人。上回容易遇着机会和她表明了心迹,她却让我不要痴心妄想……”说着低下了头,“想是我不懂讨,入不得她的眼,可我自小喜欢她,一直今日心意没有变过。”

    舒国公听得心头暗讶,联系起从明夫人那听来的话,发现说的不就是梅芬吗。

    只不过惊讶归惊讶,却不能随便下定,只道:“如今是洛阳名士,又出生钟鸣鼎食之家,谁能看不上?”

    何啸眉间那点愁思铺排得,轻轻摇着头,“她向来讨厌我,说我是读书的书呆子,乃至看见我就要绕着我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做得不,那么招她厌恶。”

    这么一说,舒国公立刻发现梅芬的一面之词果真没那么可信了。讨厌一个人,连他喘气是错的,又怎么能接受人家的美意呢。

    “不过想来,我有唐突的地,那天贸然和她提亲,并没有知会过家中父母。可我是情急,得知她看上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若是被长辈知道,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舒国公简直被他说得上头,原来梅芬那丑事,何啸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说,保全她的体面,结果她还狗咬吕洞宾,反过来诬陷人家。要不是出了前两日那事,自己如今被她蒙在鼓,果真以为何啸是那样十恶不赦的坏种了。

    “是什么算呢,还想着迎娶那位姑娘吗?”

    何啸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没说想,没说不想。犹豫了半天,鼓足勇气叫了声舅舅,“表妹和魏国公解除了婚约,如今怎么样,重与哪家议亲了吗?”

    舒国公说没有,“遇不见合适的,且再等等吧,反正不着急。”

    何啸哦了声,沉默下来,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低下了头。

    舒国公量他神情,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中晌在这儿吃个便饭吧,我让下人预备起来。”

    何啸却说不了,“今日我来见舅舅,其是另有一桩事,想问问舅舅的意思。”

    舒国公心知道了个大概,但仍是不动声『色』,颔首道:“自家人,不必讳言,说。”

    他那串菩提忘了捻动,似乎把全身的力气积攒了底下句话,站起身,恭恭敬敬向舒国公长揖下去,“仲柔不才,想同舅舅说,如果表妹没有合适的郎子人选,可否考虑我?”

    舒国公脸上神『色』微微一变,“说了半日的那个姑娘,难道就是梅芬?”

    他忙说不是,“我想着人家既然不愿,必定是没有缘分。如今我二十二了,家父亲母亲催得急,我不知应当怎么和他们交代……我是舅舅看着长大的,我的人品舅舅应当知道,只是唯恐两家门第悬殊,虽说是至亲,毕竟爵位上差了等,我自身还未谋得一官半职……”

    舒国公不说话了,认真审视了何啸一眼,并没有给个准话,“这件事,还需和舅母商议之后才能答复。”

    何啸说应当的,“儿女婚事,原就该由父母定夺。”言罢无措地『摸』了『摸』额头,“我今日不知怎么生出这样的心来,有冒失之处,还请舅舅见谅。如今我话说完了,就不叨扰舅舅了,舅舅请留步,我这就回去了。”

    舒国公道,并没有起身相送,看着他由小厮引领着送出了门。

    略沉『吟』一会儿,还是往后面园子去,进了卧房,见明夫人正坐在桌前喝茶,他咦了声,“怎么起来了?”

    明夫人耷拉着眼皮说:“越睡越没劲,不能再躺下去了,起来走两步,倒还有精神。”一面又问,“吃过饭了么?我让人预备……”

    舒国公说不忙,“这会儿没心思吃饭,是有件事,想同商议。”一五一十把何啸登门的经过同她说了,末了喃喃自语,“我原说仲柔自小端稳,并不是那样阴沉的脾气,原来她苦恋着梅芬,是梅芬鬼『迷』了心窍瞧上向谨瞧不上他。他想救梅芬于水火,谁知梅芬急了,先反咬他一口,这么一来断了他提亲的后路,要不是前日东窗事发,咱们不知要被她瞒什么时候。”

    明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梅芬这孩子竟这么有主张,她在父母面前滴水不漏,只管和巳巳告状,弄得回门那日巳巳找我哭诉,为了梅芬急得不知怎么才,最后要是知道了情,那梅芬往后还做不做人了!”

    “唉……”舒国公抹了一把面皮,“那暂且不说,先说何啸求亲这件事,心是什么算?梅芬若一辈子不嫁,咱们这么大的门头,断没有养不起一个女儿的道理。可她嘴上不嫁,暗作妖,谁知道将来还会闹出什么丑事来,倒不如嫁了干净,咱们调理不,让人家去调理。我如今对她,真是半点指望没有了,每日战战兢兢,就怕又有不的消息传耳朵,竟是比战场上杀敌还累。细想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把梅芬配了仲柔,借着仲柔的名声,堵住别人的嘴,看怎么样?”

    明夫人一筹莫展,“她对仲柔没那个意思……”

    “她对谁有意思?投靠门上的那个破落户?可生斟酌斟酌,姑娘下嫁不怕,怕的是嫁得太低填了无底洞,不说旁人,就说月引,自己一步没走,连累得女儿这会儿还在贴补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倒忘了?”

    这下明夫人动摇了,“感情是靠处出来的……”

    舒国公感同身受,“想当初不瞧不上我吗,是岳母大人强做了主,才把许配给我的。”

    明夫人闻言瞥了他一眼,是啊,她十五岁说亲那年,他刚从石堡城回来,那张脸风吹日晒下看着足有十,当时她就不愿意,“我不给人做续弦”,是母亲说歹说人家没娶过亲,才二十出头,又说他多耿直,为人多敞亮,她在绕不过去,才勉强嫁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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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这么,那就干脆定下了吧。”明夫人有灰心了,叹息着说,“那么宝贝的女儿,养最后竟养出仇来,是我教女无之过。她如今这副模样,恐怕只有仲柔愿意包涵她了,知道内情却还顾念她的脸面不在面前说破,我瞧仲柔倒有忌浮的风骨。”

    舒国公点了点头,“一文一武,总算齐全,就看梅芬知不知足了。”

    夫『妇』两个说定了,明夫人自然要去知会梅芬。走进滋兰苑,梅芬还是半不活的样子,她心生出一点怨恨来,站在床前说:“如今年纪不小了,再这么下去不成体统,还是嫁出去的。爹爹和我,替觅了一门亲事,人认识,就是何啸,不管是喜欢他,厌恶他,眼下除了这门亲事,再寻不见更的了。总算姑母不是外人,嫁他们家,免于受婆婆刁难。自己预备起来,养了精神,别再闹了,爹爹和阿娘不年轻了,经不起再再四的折腾,这年来父母为『操』碎了心,应当知道。”

    这段话没有什么感情,就是直直地下令。梅芬先还恍惚着,一瞬忽然回过神来,支起身子问:“阿娘,们要把我嫁给谁?”

    明夫人说何啸,“平素是对他成见太深了,我瞧他没有什么不。等定了亲,们再多相处相处,兴许时候一长,就处出感情来了。”

    梅芬如遭电击,愕然望着母亲说:“阿娘,们就这么讨厌我,把我视作烫的山芋,急于处置了我吗?”

    明夫人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垂着眼说:“爹娘是为,将来了我们这个岁数,就知道爹娘的一片苦心了。”

    她转身出去了,身后响起梅芬的哭声,她没有停留,闭了闭眼,毅然走远了。

    八宝想求情,可是又不敢,只得回身进内室安慰梅芬:“娘子别哭,咱们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自己的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终究逃不过何啸的魔爪。人家步步为营,哪怕上回的行径那么恶劣,没能阻止他说做。爹爹和阿娘还是更相信他,两下掂量,何啸总比那个护院小厮强。

    再去求告,没有用的,她永远不是何啸的对,越是挣扎,越是脸面尽失,她经丧失了最后一点斗志,一切完了。

    八宝和团圆看她眼的光熄灭下来,两个人急得落泪,“小娘子,不能认命,一定会有法子的。”

    她摇了摇头,“没有人相信我了,从前日开始,我就昏昏噩噩,以为这是一场噩梦,可是任我怎么挣扎醒不过来,我经没有力气了。”

    八宝说:“我去找云娘子,她上回让檎丹姐姐传话,不管出了什么事,可上魏国公府找她的。”

    梅芬还是摇头,“找见她怎么说?说我和一个不认得的男人搂抱在一起?恐怕她不会相信我了。”

    前日发生了那件事,今天何啸便来提亲,这头当真没有因果吗?梅芬心是明白的,可她明白又有什么用,再去指认何啸,谁会觉得她的话是真的?大概会说她发痴发癫,反倒去同情何啸,觉得他被一个疯子拖累了吧!

    “算了,万般皆是命。”她背靠床架闭上了眼睛,“挣不过,就这样吧。”

    八宝不由呜咽,“娘子……”

    她平静道:“罢了,不说了,我乏了,们出去,我再睡一会儿。”

    八宝不放心,嘀咕着:“奴婢留下陪您。”

    结果她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连要反我?”

    这么一来女使们不敢多言了,只得无奈退出了内寝。

    头的梅芬这时才哭出来,自觉前路茫茫,恐怕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与其以后被何啸整治,还不如现在自己了断。

    于是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拉开螺钿柜的抽屉找见了做女红的剪子,预备对准心窝一下子捅进去,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可是比划了半天,却又连自尽的勇气没有。最终那剪子掉落下来,砸在脚边,她蹲在地上,看着默默流泪,有时候真是恨自己,恨自己没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连半点自救的办法没有。

    去找巳巳吗?找了巳巳没用,爹娘只会觉得连巳巳被她糊弄了,自己如今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往后的人生,大概只有这样孤独下去了。

    ***

    云畔这日倒是真的忙,起先规划的修葺案,后来慢慢有了改变。幽州和上京的建筑以宏阔着称,不像江南那样婉约别致,既然是作铺子,要的就是有别于俗常的灵巧,因此让工匠按照桂园的风格,做出了横塘的粉墙黛瓦。

    眼一看,在一排木柞的店铺之间,这门面尤其精美,符合她心中所想。她下了车满意地看了一圈,让何嵩不能亏待了工匠,又吩咐琐碎事宜,日头渐渐高起来,就准备返回公府,陪太夫人和王妃吃午饭。

    刚要登车,忽然听见有人唤了声“弟妹”,回头望,竟是楚国公的夫人邓氏。那张牡丹一般富态的脸上堆满了笑,站在车前招了招,“今日真是凑巧,难得出一回门,不想在这遇见弟妹了。”

    云畔忙过去和她互道万福,向前面的花红铺子望了一眼,“阿嫂过来买胭脂的么?”

    邓氏点了点头,“在家怪闷得慌的,不是做针线就是和孩子玩闹,偶而想出来逛逛。”

    云畔笑着说:“阿嫂得闲上我那来吃茶吧,我家还有盒自己做的胭脂和玫瑰口脂,回头我让人送府上,阿嫂试试可不可用。”

    邓氏连连说,“那就承弟妹的情了,我常听人说巧来着,会做乾坤核桃,还会自己做胭脂。”一面说,一面望了望那排正修缮的房舍,“我听花红铺子的老板说,对面的铺子是盘下来的?难不成算自己做买卖?”

    云畔赧然说:“我就是闹着玩儿,预备开个作铺子,让闺阁中无聊的贵『妇』贵女们有地吃茶消遣。”

    邓氏讶然,上下审视了她一番,“竟没想,弟妹还有这等胸怀呢,算和金翟筵一争高下?”

    这话便透出她的不善来了,云畔并不是听不出来,只是含笑敷衍着:“金翟筵彰显身份,人人以赴筵为荣,我这个铺子只是让人聚首,消闲做作的地,哪能和金翟筵相提并。”

    邓氏哦了声,掩嘴道:“我就说呢,要是让郡主知道了,岂不惹她生气。”

    金翟筵起筵的庆元郡主是老汉王的女儿,就是官家堂姐,置办金翟筵经有十年光景了,原本没什么牵扯的两桩事,被邓氏这么一说,竟像要夺人权柄似的。

    云畔自然要堵住这个窟窿,和声道:“多谢阿嫂提点我,明日我就登门拜访郡主,同她说说我这小铺子的事。”

    邓氏笑了笑,“应当的,礼多人不怪嘛。”顿了顿又问,“和忌浮成婚,快满一个月了吧?”

    云畔说才半个月。

    她又哦了声,低低道:“家头太夫人和王妃待一定,要不然这会儿,应当『操』心起忌浮纳妾的事了。”说着觑了她一眼,笑道,“咱们做李家媳的,大抵是这样,不婚日,赶在婆母发话之前『操』持起丈夫的纳妾事宜,才是的贤惠。我这人是个心眼,看着在喜欢,和交个底,可别嫌我多嘴。”

    云畔听了心虽不舒服,但面子功夫做得,忙说哪儿能呢,“阿嫂是拿我当自己人,这才说了心话,我要是怪阿嫂,岂不是我不知歹了。”

    邓氏轻牵了下唇角,“这就,咱们底是外人,我给提个醒儿,免于走弯路。”说罢复又一笑,“时候不早了,且忙着吧,我该回去了。”

    云畔向她微欠了下身子,“阿嫂走。”

    邓氏点了点头,由女使搀扶着登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走远,姚嬷嬷直蹙眉,“这位公爵夫人怪笑的,她当初婚半月,就张罗着给楚国公纳妾来着?”

    云畔笑了笑,“存心恶心我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说不放在心上,这件事却在心颠来倒去斟酌了久,果真如她说的,要当个贤『妇』,就得主动替丈夫纳妾吗?如今这世道,像确没有不纳妾的男人……

    叹了口气,她说:“回去吧。”

    了家又得扮出一张笑脸来,帮着王妃挑选惠存出阁的用度,和太夫人说说外面的见闻,再回禀一下铺子修葺的进度。

    提起今天偶遇楚国公夫人的事,说起要不要向庆元郡主一声招呼,太夫人道:“她的金翟筵一年才办一回,敢情除了她那个筵席,平时贵女贵『妇』们就不必碰头了?再说她这会儿在中京避暑呢,要上她府去,人见不着,去了是白跑一趟。那个邓氏的话,不必理会,她这人毫无肚才可言,比起陈国公夫人,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云畔应了声是,至于纳妾不纳妾的话,自然只字不提。吃过了饭回来,心还在纠结着,中晌歇午觉歇不,只管做梦,梦见有人领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来,说这女孩儿是落难的官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求名分,只求有口饭吃——

    结果那李臣简,居然还笑纳了!

    ***

    那厢入了夜的息州,歌舞升平自然少不了。

    判息州军府事作为常驻的地官,对团练使的公干要尽一份意思,又因得知上峰娶了亲,吵嚷着一定要宴请团练,以表恭贺之情。

    李臣简坐在帘后的圈椅,一片菱形的光影投在他足尖,他微微扬起一点笑,那眉睫看上去牲畜无害,温声道:“原该我设宴补请诸位的,怎么叫孙判府破费。”

    孙邕在团练使不在的日子,等同息州军二把,原先倒是对李臣简忠心耿耿,但年月长了,有了自己的算盘,仗着知道一秘事,在李臣简面前逐渐变得放肆起来。

    一个武将,大字不识个,『性』情中的粗豪一览无余,又常爱自作聪明,这样的人危险。李臣简经刻意将一事务绕过他去,可惜他并不知趣,多事喜欢争相听。

    他吵吵嚷嚷:“我经约定了位判州和假守1,今日一定邀得团练出席,您要是不肯赴约,那就是不给我老孙面子。”说罢嘿嘿笑了两声,“再说我还有话,想与团练细说呢。”

    李臣简听了抬眉,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息州瓦市最有名的酒楼数郭宅园子,息州地不大,大约只有上京的成大小,所开设的瓦市却是五脏俱全,要什么有什么。郭宅园子的生意红火,乎是通宵达旦,宾客不断。他甫一下车就被迎了进去,进门见雅室中央一个穿着清凉的行首正轻歌曼舞,贵客一便款款递出秋波,那眉梢眼角俱是春情。倒上一杯香茗,敬献上来,玉臂在葱绿『色』的薄纱下若隐若现,衬得肤『色』如羊脂玉一样白洁。

    孙邕咧嘴向李臣简邀功,“团练不爱上勾栏,我把息州最有名的张行首请郭宅园子助兴,这总不算不知规矩吧!”

    张行首身姿妖娆,见李臣简不接杯,复又往前献了献,被他身旁的副将敢拦下了,解围道:“我们团练胃不,空腹饮不得茶,行首的美意,末将替团练领受了。”说罢一仰首,把茶汤喝了。

    一行人在簟席上趺坐下来,店内酒博士将矮鱼贯抬进雅室,放在客人面前,酒菜齐备,便推杯换盏,大家饮起酒来。

    孙邕先带头向李臣简敬酒,“团练前阵子娶亲,咱们因路远,且又不敢随意离职,不得进上京向团练道贺,今天补上一杯,请团练满饮。”

    李臣简捏着酒盏抬了抬,屋角的行灯愈发照出公子如玉的闲雅气度,笑道:“多谢,我代内子,酬谢诸位盛情。”

    白玉杯抬高,中单交领下仰出一截纤长美的脖颈,那喉结轻轻一浮动,饶是识人无数的张行首,要暗叹一声妙。

    早在四五年前,她曾在一次筵席上见过这位团练一面,那时他还没有加封魏国公,只知道是梁忠献王独子,的皇亲贵胄。要说这种出身的,大抵有风花雪月的兴趣,可他却洁身自,就是干干净净的一位少年郎君,从不与歌伎杂坐,视线更不会在女人身上停留。她曾觉得他假清高,甚至想试他一试,结果连他的身近不了,自有副将替他阻挡。

    气不过,今日又是这样,这多少让男人们趋之若鹜的张行首有扫脸。他们觥筹交错,自己又唱了一曲《鹊桥恨》,委婉的爱慕与仰望,全在那句“妾为君痴君不知”。

    有人对她的歌声如痴如醉,有人显得心不在焉,于是那双怨怼的眼眸睇住他,把一腔情丝唱给他听,连那大老粗听出来了,『乱』糟糟瞎起哄:“张行首今日是怎么了,不唱《双双燕》,竟唱《鹊桥恨》,难道是有心唱与某人听的吗?”

    那道清澈的眼波终于看过来,张行首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不信自己的魅力不能令那人折服,便倒了杯酒,向他递过去,“妾恭祝团练……”边上的敢又来挡酒,她嗳了一声绕开他,目光直直望着李臣简,笑道,“团练,不肯赏妾脸吗?”

    结果那人抬起来,她心头窃喜,满以为他会接受这番美意,谁知他不过拿一指推开了挡住他面门的杯子,淡淡说了声:“意心领了,我从不与家眷以外的女子饮酒。”

    他说得算是委婉的,要是直接道一声“从不喝花酒”,那才是真让人下不来台。

    不知是因为雅间中人多气闷,还是因为心绪不宁,张行首鼻尖沁出汗来,那盈盈秋水间有道不尽的委屈。可惜,对面的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真是白长了一副皮囊。

    张行首有酸涩地说:“团练一定娶了位家教甚严的夫人吧?”

    大家显然有兴趣一探究竟。

    李臣简微微一笑,“有幸娶了位名门淑女,自然要自珍自省,才配得上人家。”

    这话真是自谦得呢,可着朝廷内外问,如今还有官家亲侄配不上的女人?底是他推脱的段罢了,言下之意明白,皇亲国戚自要配高门贵女,她们这等下九流入不得人家法眼,再自作多情,只有自取其辱。

    张行首讪讪笑了笑,这回整顿起心情来,将一腔的柔情尽数付予了在场的其他男人。大家把酒言欢,谈了谈今次两军整合的事,当然是不太要紧的话,即便当着角『妓』行首的面可畅所欲言。

    了最后夜阑人静,瓦市各处酒楼脚店的生意清淡下来,官员们酒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回家的,眠花宿柳的,大可各行其事。

    孙邕送走了同僚,回身见李臣简欲离席,忙叫了声:“团练请留步。”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末将还有两句话,想同团练说。”

    李臣简闻言顿住了动作,将其他随侍的人发出去,只留敢一人,重坐回席垫上,比了比道:“判府请讲。”

    孙邕的功夫做得足,将直棂门拉上,一副有要紧机密商谈的架势,回身坐下后,复往前挪了挪身子,“团练,末将是团练一栽培起来的,如今可是因为末将哪做得不,因此团练行事,特意绕开了末将?”

    李臣简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抚了抚袍上褶皱道:“判府何出此言啊?”

    孙邕一拍胸脯,“孙某虽是大老粗,但军中事务还略懂皮『毛』。这次厢军划入卢龙军,团练调遣的尽是精锐,想必是有什么说法吧?”

    李臣简不喜欢他故弄玄虚的样子,但面上并不着恼,曼声道:“息州军按地界分左中右军,右翼距离幽州最近,自然顺势调遣右翼合并,难道这样筹划,判府觉得不妥吗?”

    孙邕?懔松??巴帕芬源撕??庑猩锌桑?纤镌诰?胸嘶炝硕??辏??泄僭被涣艘徊τ忠徊Γ?挥欣纤锸翘?挠?蹋?帕酚惺裁炊?鳎?匀宦鞑还?纤铩!

    李臣简起先还笑着,慢慢那双眼睛凉下来,瞥了他一眼道:“判府这是什么意思,我竟有听不懂了。”

    孙邕戒酒盖脸,又往前凑了凑,“团练,老说,可是与卢龙军暗中有交集呀?面上装得两不来去,其事背后早就与卢龙军指挥使商定了大计吧?”

    他酒气熏人,李臣简不由往后仰了仰身,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却有了定夺。

    “判府,两军合并是官家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哪来商定大计之说?今日设宴请我,难道就是为了求证这件事吗?”

    孙邕笑了笑,“末将一直为团练马首是瞻,团练说往东,老孙绝不会往西。只是这么要紧的事,团练竟瞒着末将,在令末将心寒得。末将是一心追随团练的,他日想立功,光宗耀祖。”

    李臣简哦了声,“原来判府是觉得这官儿做得太久,想升上一等了,我没猜错吧?”

    孙邕龇牙,“团练高登青云之上,末将这鸡犬自然想升一升天。”

    他心领神会,沉默了下问:“那么此事,孙判府可曾和别人提起过?”

    孙邕说没有,“今年假守换了造儿,是两个月便调往别处,我就是有话,不会和那官蛋子说,他们懂个毯!”

    “那就,总是我私下的事,还是不要宣扬出去为宜。”李臣简谈笑自若,边说边站起身,系了披风领上系带道,“判府的心思,我知道了,放心,我从不亏待身边人,更何况是判府这样的老将。”

    孙邕点头不迭,“团练放心,往后军中一应事宜可交由末将来办,必定给团练办得漂漂亮亮的。”

    李臣简说,临行在他肩上拍了拍,“时候不早了,判府早回家吧,天黑路长,步步小心。”说完便扬长从雅室内出去了。

    了郭宅园子外,马车经停在道旁,他登车后帘望了敢一眼,乎不用任何言语,敢便明白了,正『色』一凛,退道旁目送马车远去。

    第二日从校场上点兵回来,坐在堂前慢饮麦冬橘红茶,刚捧起杯子,就有军使进来回禀,说昨夜孙判府酒醉后坠马,在了南面城墙底下。

    他听后怅然哦了声,“孙判府是军中老人了,丧礼上替我多随两赙仪。再去问问家道如何,要是艰难,想法子多看顾他的妻儿,别落一句人走茶凉的口。”

    军使道是,领了命出去承办,辟邪捧着个盒子进来,正与军使错身而过。

    “郎主,”辟邪了近前,将盒盖揭开给他看,“上的螺钿,一块块经磨了。您瞧瞧这彩头,要是镶件上去何等漂亮,夫人见了一定欢喜。”

    他捏起一片来,就着天光仔细审视,看了半晌嗯了声,随放进盒内。

    起身踱门前,舒展了下筋骨,冲着碧蓝的天幕长吁了口气,他眯起了一双笑眼,“出来日了,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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