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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章宫里转了一圈，四下熟悉过后，他正式过上了陪皇子读书日子。
当今圣上共五子二女，如今还在宫里读书有三个——熊孩子戚云遥，未来暴君戚白里，还有那天率先挑事小胖子四皇子。
戚白里总是坐在角落一言不发，时间久了裴如昼甚至会忘记，岁寒殿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巳时，老太傅在书案边念着经，直教人昏昏欲睡。
“乌延山阴有一湖，长七十丈，广四十二丈。湖侧……”
“七十三，四十九。”
太傅话还未说完，突然被人打断。他蹙紧眉，向出声人看去，并厉声道“裴公子，有什么话堂下再说！”
年近七旬太傅，曾教过当今圣上，在宫里极具权威。
他最不喜欢有人打断自己。尤其这个裴如昼，上课时总是一副心不在焉样子，现在忽然开口，直接被他当做是在捣乱。
“先生方才说乌延山湖，”裴如昼看上去并不害怕，他再一次开口道，“应该是长七十三丈，广四十九丈。”
“你——”太傅当下就瞪大了眼睛，他冷笑两声，不顾形象吹了吹胡子，便去低头翻书。
自己教了几十年书，还没有出过错！
然而几息后，本来怒气冲冲太傅，脸色忽然一变。
……真是七十三、四十九？
裴如昼说竟然没错……可他是怎么知道？
太傅脸当下就是一白，似乎连胡子都耷拉了下来。
最近学这本《邑水峻经》是个地理图志，早几年裴大将军就逼着裴如昼背过了全本。如今他就算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内附山川图鉴，一笔都不错。
看到太傅表情，戚云遥一下便明白了过来。
他立刻开心道“如昼好厉害，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静静静！”被狠狠伤了面子太傅心有不甘地合上书，重复了一遍“七十三，四十九。”语毕，终于还是不服气问道“你是怎么记得这个？”
《邑水峻经》有六百多页，分上下两册，他方才说内容，甚至只是一段连正文都没有夹注……
裴如昼笑了一下，随口说道“早晨正好翻到这里，恰巧记得而已。”
恰巧？
裴如昼不知道，从他开口起，戚白里那双鸦黑色眸子，便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坐在后排戚白里看到，裴如昼书册中夹着一张墨迹未干宣纸，纸上痕迹虽然有些潦草，但仍能看出个大概。
——裴如昼画是乌延山走势图。
这一幅图，在《邑水峻经》下册。
裴如昼哪里是随手一翻？他怕是早就将这本书倒背如流。
戚白里忽然觉得，裴家这个漂亮公子或许没他想那么蠢。
……
一到休息时间，戚云遥就凑到了裴如昼身边。
他似乎对昼兰关很感兴趣，总是问东问西，而裴如昼也非常乐意讲这些。几天相处下来，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戚云遥当自己弟弟看待。
毕竟两人都是一样熊。
“母妃曾说昼兰关有种鹞鹰风筝，你会扎那个吗？”
“当然会。”听到“昼兰关”这三个字，裴如昼一下就来了精神。
“鹞鹰风筝比寻常风筝大很多，我们都是去草原上骑着马放。远远看到它，连狼都不会过来……要是你想见，有空我扎一个给你就好。”说着，裴如昼都有些想要回去了。
他嘴上说是给戚云遥扎风筝，实际也是自己想玩。
“真好，”戚云遥忍不住轻轻念道，“可惜母妃没机会看到了。”他声音有些许落寞，和往日那稍显顽劣模样完全不同。
戚云遥母妃……孟幸儿。
裴如昼曾听郡主提到过她。
生于昼兰关孟幸儿，十七岁时进京探望在此做生意哥哥，没想到居然遇到了皇帝微服出游，当下便一见钟情，将她接回皇宫册封贤妃。
世人都说，贤妃孟幸儿是皇帝真爱。
她进宫那几年，除了皇帝酒后与乐女生出来戚白里外，后宫再无一妃有子。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几年，孟幸儿就因病薨于宫内。
自此往后，皇帝彻底不理后宫，而他与孟幸儿独子戚云遥，十岁之前更是住在乾德宫里，被皇帝亲自看大。
此时戚云遥，就像只忽然将尾巴耷拉下来小狗。
看到他失落模样，裴如昼没忍住缓缓地抬起手，揉了揉戚云遥发顶——就像对待自己弟弟那般。
裴如昼没有发现，坐在自己身边少年僵了一下，他本能想要躲开，但顿了几息后，竟还是忍不住，朝自己轻轻地蹭了一下。
华章宫里人，都怕自己。
裴如昼是个例外。
戚云遥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柔……但下一刻他便忽然咬牙，坐直了身子。
裴如昼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他觉得此时戚云遥有些奇怪，但究竟是怎么个奇怪法，他又说不清楚。
戚云遥回到了自己位置上，他拿起《邑水峻经》快速翻了一遍，但半晌过去，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脑袋里。
戚云遥知道，他母妃不是病死。
而是被杀。
且是被当年裴大将军所杀。
孟幸儿在昼兰关，原本是有未婚夫。哪怕封妃后，当年未婚夫仍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一路追到了凤城。
也不知道孟幸儿是怎么与那未婚夫联系上，偷偷书信往来一阵子，孟幸儿竟然趁着出宫游湖机会，与那男人一起跑了。
皇帝知道后勃然大怒，但此事关系到皇室颜面，他并没有声张，只是私下派人追寻。
孟幸儿这一逃，便逃回了昼兰关。
戚云遥舅舅告诉他，皇帝对孟幸儿一往情深，当初曾说只要她回来便既往不咎。
只可惜孟幸儿最终撞到了裴大将军手上。
舅舅说，担心孟幸儿出昼兰关逃往西域。裴大将军接到密令之后，带着几十轻骑便去围堵。也不知昼兰关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总之孟幸儿最终还是没有回到凤城，而是死在了那儿……
皇帝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对外只说病逝。
他虽然仍宠着孟幸儿生七皇子，但却彻底将因贤妃而得势孟家从朝堂边缘化。
母家失势戚云遥，差不多是无缘皇位了。
“裴如昼，裴如昼……”戚云遥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他从小就知道，裴大将军有个名叫“如昼”儿子，年岁与自己相当。
裴大将军想要他一生光明磊落，可自己……偏偏想将他拽入深渊。
要不是裴大将军杀了母妃，自己本该什么都有。
裴如昼，要怪就去怪你爹吧。
戚云遥眯了眯眼睛，不由攥紧了手中书页。
母妃曾说，昼兰关有个叫名叫“沙丘猫”小东西。它是世上最好看小猫，但却只能活在沙漠里、烈日下，从没人能养活它。
戚云遥忽然觉得，裴如昼就像是这沙丘猫一样。
美丽又脆弱。
如今这只小猫落到了自己手里，那自己定要先给他点甜头，等玩够了，再将这漂亮小家伙溺入水中……
想到这儿，戚云遥忽然又凑到了裴如昼身边去。
“如昼你方才说鹞鹰风筝，千万不要忘记，”语毕，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对了，昨日父皇送了一些糕点过来，一会你便同我回昶泉宫，我们一起吃吧！”
“我——”
裴如昼对糕点没有兴趣，他正打算拒绝，但转念就想起了对方身份。
遥安仙君！
最近整天和这熊孩子呆在一起看他胡闹，裴如昼都要忘记正事了。
他将后面话咽了下去，点头说“好啊，要是你那有竹子，今晚我就能做好风筝。”
“好好！”戚云遥眼前一亮，忍不住蹭了蹭裴如昼胳膊，看上去很是开心。
不远处一直给戚云遥当跟班四皇子，有些不服气哼了一下。
也不知道这裴如昼究竟有哪里好，老七怎么忽然这么喜欢他？
但是下一刻，四皇子又冷笑了起来。
他很了解戚云遥。
这个从昼兰关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裴公子对老七来说，不过是一个新鲜玩具罢了。
等到玩腻了，就会丢掉。
……
岁寒殿里课上完，戚云遥便拉着裴如昼，朝自己昶泉宫而去。
戚白里正巧在殿外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目光缓缓落向裴如昼背影，下一刻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将目光收了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戚白里走进了岁寒殿外竹林中，一个身着烟粉色罗裙宫女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六殿下万安。”和宫里其他人不同，这个宫女无比郑重地向戚白里行了一个大礼。
“嗯。”戚白里停下了脚步。
他那双鸦羽般漆黑眼眸里，满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疏离与高傲，被戚白里这么一瞄，宫女都不由紧张了起来。
“这是卫国来信。”她低头，双手微颤着将一封信送到了戚白里手中。
少年将信接了过来，尽管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片，但是他随意瞄了几眼，便又将东西交回了宫女手中。
紧接着，对方很是熟练地掏出火石，当着戚白里面，将信烧成了青灰。
——这封信记录了近一个月来，卫国新帝收到所有奏章。
上至祭天大礼，下至市井争斗，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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