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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佳慧忽然扭头看着陆琦，她是典型的三角眼，面相看上去有一丝刻薄，对陆琦说：“陆琦，你晚上不要占用馆一自己加训了，我要带着三年级的同学去训练。”
陆琦皱起眉，问道：“体能训练不是在体能训练馆吗？”
吕佳慧有些不悦，心想：我在哪里训练还要得到你的理解？
“三年级人多，都在馆内不方便。”
楚茗听见，心中腹诽：都训练多少年了你才觉得不方便？
陆琦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心知这是在找茬，平静地说：“我没有占用场馆。如果您要用的话直接去就好。老师应该有钥匙吧？”
吕佳慧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避重就轻道：“怎么，难道老师还会诬陷你吗？你不是晚上总在馆里训练吗？”
陆琦说：“我是训练了，但那么大的一个馆我怎么自己一个人占用？我占地面积比馆大吗？”
吕佳慧冷冷说道：“你这是要跟我吵架？”
陆琦盘腿坐着，双脚和腰腹一用力站起来，直直盯着吕佳慧说：“你说你要用馆，我跟你说你随意。结果现在你非要揪着‘占用’这个词找我的茬是么？”
底下的同学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到了，互相窃窃私语。
陆琦平时蔫儿不出溜的，原来还有敢和老师对刚的一面吗？
吴珍不屑地说：“所以陆琦成绩这么好是因为自己偷偷加训吗？”
有人不满意道：“这也太过分了吧，凭什么她自己偷偷训练啊？太自私了吧。”
“平时看上去少言寡语还挺老实的，没想到她心眼这么多啊？”
“我早看出她的装模作样了。大家都不训练，就她自己在那里一副‘我很努力 ’的样子，不知道做给谁看。”
……
楚茗听见这些话气得够呛，转头狠狠瞪着那几个出言不逊的人说：“说什么呢你们？怎么就偷偷了，她关灯训练的吗？陆琦每节课都跟着值日小组做值日，她关没关门你们没看见？不是你们自己见到有人帮忙做值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看见陆琦加训还笑话她人傻好欺负吗？”
有人反驳：“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她是要留下来训练啊！”
楚茗冷笑：“真好笑，别人自己加训还要你批准？你以为你是谁？你到底是看不惯她‘在馆里’，还是见不得别人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红眼病犯了？”
赵紫雨呛道：“那你跟着陆琦一起训练，也是占用场馆的人，肯定帮她说话啊！”
楚茗抬手一个一个点了几个人，“是，我也在馆里训练了，所以你们不应该说陆琦一个人偷偷训练了。你、你、你还有你，不管是上个学期我们在网球场前面晚训，还是这个学期在馆一晚训，我可都不止一次看见你们在边上指指点点了！怎么，你腿长在别人身上？自己不能独立行走？谁不让你们来馆里训练了？你们自己不愿意加训，还反过来怪别人？”
吕佳慧原本不想说楚茗，听她越说越过分，大声训斥道：“楚茗你干嘛呢？这是学校你知不知道？还在上课知不知道？你一副天王老子的样子，撒泼给谁看呢！”
许?气得噌得一下站起身，说：“吕佳慧你可真是看碟下菜，还拉偏架呢？别人说陆琦你不管，楚茗说别人你就要说她撒泼？怎么，在班里说话办事不看谁有理，就看谁听你的是吗？”
吕佳慧气急了：“好好好，你们都讲义气是吧，对着老师要造反了？你们说错了，老师还说不得了，得把你们都供起来是吧！老师辛辛苦苦的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提醒你们行为不当？结果你们一个个又是不服老师，又是指责同学的，你们还有个学生样吗？主任上午开完会讲得什么还记得吗？”
陆琦定定地看着吕佳慧，黝黑的眼睛目不转睛时让人觉得?得慌，说：“你别拿老师的身份压我们。就事论事。
“你嫌我‘自己加训’？可是我们宿舍六个人，除了两个人和我一起训练，另外三个都知道我们在馆一训练，但她们不愿意下课之后还练习，所以没有参加。别人不愿意参加，我还能拿刀逼着她们吗？
“占用场馆？我每天下课后跟着别的值日小组一起训练，最后一个关门。我只是关门晚了而已，你要说不行那我下次就早点锁门。何况我也没霸占着大门不让人进。
“谁不服老师？老师说错了我也得被你按头认错吗？同学说错了我不能反驳吗？”
吕佳慧被陆琦顶嘴气得直发抖，她本来以为陆琦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行，你们都挺会强词夺理，我说不过你们。走，去办公室，你们有话好好跟主任说！”
说完站着不动。
楚茗见状冷笑，果断一马当先走出门。
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去！
陆琦低垂眼皮，视线从坐在地上的同学们身上一一掠过，平静地说：“你们之中到底有多少人不知道我在馆里训练，我不清楚，但你们自己心知肚明。吕佳慧非说我自己占用场馆，你们怕老师迁怒，不敢解释，我理解但不认同。可是刚才那些说我‘自私’、‘装模作样’、‘心眼多’的，早点找个医院治治红眼病吧。”
陆琦紧紧攥着手，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她心肝脾胃都疼，但她表面还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转头对吕佳慧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怕老师，不敢办公室，才这么肆无忌惮的拿老师的身份压我？“
一句话引起的矛盾，可大可小。真闹到主任那里，谁也不知道主任到底会包庇老师，还是会理解学生。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常规思路罢了。
吕佳慧赌陆琦是个息事宁人的，低头道歉也算她兑现了承诺。回头再跟李敏霞说一声“这个学生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对于排球这样极度重视配合、团结的项目来说，这样的问题学生，如果不是非她不可，没人敢用。何况陆琦现在虽然优秀，但也不是什么天纵英才，没人那么看重她。
何况刚讲完校园霸凌的事情，就在课堂上闹事，这样的刺头，即使公正如李敏霞也会不喜。
陆琦大概猜到吕佳慧的想法，嘴角扯了扯，有点想笑。
如果她真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也不会在对排球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毅然选择体校。
她或许是有些自卑敏感，但藏在阴暗负面情绪下的，还有一个决绝果断的自我。
陆琦不知道吕佳慧为什么闲得慌忽然找茬，但她不愿意让她如愿。
——既然闹到了面上，那就再闹大些吧。
办公室里，李敏霞大门一阵开一阵关，“滋吖”声吵得人心烦。
她抬起头，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手指轻轻拍打手背，看着办公室里泾渭分明的四个人。
三个一年级的学生坐在左侧，嘲讽地笑着；对面是脸色难看的一年级体能教练吕佳慧。
李敏霞语气平淡，让几人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吕佳慧觉得陆琦三人不敬师长，对着老师大吼大叫，对着同学不团结友爱，是害群之马。
陆琦觉得吕佳慧无事生非，无故污蔑、责难学生，颠倒黑白，妄为人师。
不管是谁的发言，李敏霞始终面不改色。
——这种师生摩擦在体校里太常见了，她一点都不觉得新鲜。
倒是几个学生看上去还算冷静，一点不怯弱，反而老师一脸不快，还挺少见的。
李敏霞又叫了几个学生过来了解情况。最后说道：“所以，这就是教师发言不当、学生之间发生口角、师生之间有了争执，对吧？”
她说得客观，即使是楚茗也不得不闷声点头。
“那么我觉得事情就很好解决了。教师要为自己用词不当向学生道歉，学生也应该为自己不理智的话道歉，可以吧？”
陆琦说：“我没有不理智。我很理智。没有说一句脏话，也没有无端指责吕老师，我只是陈述自己的冤枉而已，不觉得有什么做错的。倒是吕老师实打实的觉得自己有理，觉得学生不该有冤屈，就应该听老师的；被同学骂了也不应该反驳，就应该受着。我认为她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她应该为此公开道歉。”
楚茗点头附和。
李敏霞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差点笑出声，可偏偏陆琦一脸认真，正经得不行。
她清了一下嗓子，点点头，“好的，我了解你们的诉求了，身为人民教师确实不该有这种自大的想法。吕老师的看法呢？”
吕佳慧：……
我的想法？我的想法重要吗？
吕佳慧脸上像是挂了三斤秤砣一样，拉得老长，明显表现出不愿意。但她看明白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把这个事情搞大。
她咬紧牙关，咬牙说：“我同意您的看法，主任。我确实冲动了。”
既然不能让事情如她所愿那般定性，也不能把自己带进去。说自己一时情绪冲动就算了
“既然吕老师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们也不要得理不饶人了，双方各退一步。还有别的事情吗？”李敏霞打开眼镜盒，戴上眼镜，问道。
陆琦沉思一下，也点头同意：“没有了，谢谢您！我们先回去了，主任再见。”
她们还要在学校读两年书，已经得罪了一个老师，没必要再跟李敏霞拧着来。
李敏霞颔首。
楚茗走出门，还是觉得气不过，“就道歉就完了？我怎么觉得那么憋屈呢？这一口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
这还不直接换个体能教练什么的？
许?叹气。
谁不是呢？
本来以为是一场堪比火星撞地球的大战，结果是个哑炮，连点声响都没有。
许?努力自我安慰：“算了算了，反正是她道歉，咱也没什么损失。”
楚茗恨恨地说：“今天这事肯定和吴珍脱不开关系。吕佳慧一说陆琦，她马上就在那煽风点火，真是有毛病！都是什么奇葩搅事精！”
陆琦也觉得这件事情蹊跷。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期中后爆发。而且一会儿说占场馆的事情，一会儿说陆琦不团结友爱的事情，关注点飘不定忽。
几个人想想都觉得没劲，一致认同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用成绩打脸那些红眼病更重要，互相安慰着回排球馆。
办公室里，李敏霞正在低头看训练计划。她单独留下吕佳慧没让她走。
李敏霞不吭声也不看吕佳慧，办公室的气氛逐渐焦灼。
吕佳慧深吸一口气，避重就轻道：“主任，今天我有点冲动了，以后我一定谨慎说话，您看——”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李敏霞扣上笔盖，打断吕佳慧的话，“你听见了吗？”
“什么？”
“铃声。”
吕佳慧有些难堪地低头，“听见了。”
终日打雁，没想到被雁啄了眼。
“嗯，那你知道老师也好，教练也好，打下课铃之前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上课吗？”
“……知道。”
“知道就好，那我就不多说了。”李敏霞看着吕佳慧，眼神幽深，“我怎么不知道三年级要用馆一训练？这是谁跟你说的？”
吕佳慧努力平静地说：“是我自己觉得三年级的女生三十几号人，在一个馆里有点活动不开，想带一部分同学去馆一。”
“嗯，挺好的想法，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吕佳慧几次张口，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李敏霞继续说：“你为什么跟陆琦同学说呢？她一个学生，还做得了学校场馆的主？”
场馆分配向来是教练组和教务处协调的，她一个屁大点的课代表能干什么呢？
吕佳慧辩解：“不是的，我就是当时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李敏霞耐心地等她说完：“所以，你跟陆琦说有什么用？”
吕佳慧心想：我不知道跟她说没用吗？就是因为跟她说没用才说的。
没等吕佳慧找借口，李敏霞直截了当地讲：“你觉得只是一件小事，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家长知道你仗着老师身份这么欺负人家孩子，人家怎么想？怎么想你，怎么想学校？人家把孩子送到体校是来给你刁难的？
“——还是说，你觉得陆琦的家长没牌面，在你那里还排不号上？”
吕佳慧悚然一惊，连忙说：“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一时鲁莽欠考虑，之后我会和陆琦同学真诚道歉的，以后也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李敏霞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声说：“那就好，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师生关系。你只要记住‘在其位，谋其职’，别作多余的事就好。特殊时期特殊做法，之后写一份报告给我吧，这也算是一场教学事故了。”
年轻教师有背景有人脉，心思活络，李敏霞多少对她的事情略知一二。
眼下出了教学事故，不好直接开了她，但今年的评教职称是别想了。
陆琦她们不知道吕佳慧留下被主任敲打，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成年人的问题。
三个人回到馆里就凑到最边上默不作声地打球，谁也不理。
其他人不知道事情结果到底怎么样，只能努力掩饰心里的好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上徐卫源的课。
吴珍看着陆琦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一沉。
第二天，吕佳慧当着同学们的面给陆琦道歉，事情也算是得到了解决。
虽然是个人就能看出她们的言不由衷，但让老师当面道歉这件事情，已经足够冲击大家。
课下，那些对陆琦、楚茗说话难听的人纷纷或隐晦或直白地跟她们道歉，可陆琦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她觉得这些人虚伪又无聊，像是墙头草，只会盲目跟风。不明白她们怎么能那么自然地恶语伤人之后又若无其事地道歉，不明白每天的训练那么多、那么忙，她们怎么还有那闲情逸致勾心斗角。
陆琦形容不出来自己感受，多少有些心寒。
她平时虽然少言寡语，但对于同学们的性格心里门清。她以为冷暴力就是她们的极限，没想到还有这么自私丑恶的一面。
少年人的“无知的恶”、人性里趋利避害的本能，真是被她们表现得淋漓尽致。
时间飞快滑过，陆琦三人和其他同学的关系始终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吕佳慧也不敢明目张胆给陆琦穿小鞋，只能冷着她们。
之后三年级的一部分学姐搬到馆一训练，带队的是三年级的一个女老。她听说老熟人陆琦也在馆里自己加训，就叫她们三个接着留下来练习，不用出去。
陆琦对此非常感激，像寒假一样主动帮着学姐们装器材、收球、擦地、递水。和楚茗、许?三人就站在休息区的边角，一边观摩一边练习，从不打扰她们。
陆琦练习得更加认真，把所有多余的精力都投入在训练上，许?见了都忍不住强制要求她劳逸结合。
期末，陆琦的体能训练成绩首次超过楚茗，位列班级第一。楚茗第二，付倩和许?并列第三，吴珍退至第五。
排球基础训练课同样：陆琦从上学期期末的第四、本学期期中的第三，一跃至第一名。许?第二、楚茗第三、武欣琴成绩上升到第四名，吴珍退到第五。
排球小组训练课，二传小组许?第一、陆琦依然第二；接应主攻组楚茗第一，付倩第二，吴珍第三。
看着自己一点点进步的成绩，陆琦内心无从发泄的憋闷缓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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