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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清明这天，叶寒舟便会换上一身素白的衣衫，不等天亮便会一个人钻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或是缺少人烟的僻静之地。
他会在那里吹上一天的骨笛，在暮色降临时换下身上素白的衣袍，继而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叶寒舟在人前几乎没有穿过纯白的衣物，起码君不归同他相处的这十年里，就从未看到过他穿素白衣衫。
今日是清明, 空中下着茫茫细雨，叶寒舟站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山头上, 任由料峭的春风吹得他雪白的袖袍猎猎作响。
他本就身形修长模样俊俏，穿上一身白衣更是显得不染纤尘不识人间烟火，再加上他一头华发及腰, 整个人宛如落入九天的孤傲神子, 仿若下一刻便要羽化而登仙。
但没有人知晓，叶寒舟此人最为厌恶的颜色……便是白色。
在这世间，有太多人喜欢这种颜色。
有人喜欢它的纤尘不染, 有人喜欢它的出尘高洁，但对于叶寒舟来说, 白色占据了他太多并不美好的回忆。
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 便是漫天飘落的皑皑白雪, 天地间一片苍茫只有无穷无尽的雪白, 这颜色看久了眼睛便会不舒服。
叶寒舟还能记得，自己是一边流着眼泪, 一边跪在雪地里刨着尸体，被雪掩盖的尸体数量太多了，他一具接着一具翻过来, 看清其面容后又紧接着去找寻下一个。
其间，他的膝盖和双手被掩藏的利刃划破，他从天亮一直找到天黑，就连大将廖飞宇的头颅都找到了，却唯独……没有找到那个人的。
眼泪和血液在寒风中早已凝固，也就在那时，他伤了根基，以至于往后的日子里畏惧严寒，就连身子骨也虚弱了许多。
叶寒舟提着一壶绑着红绳的梨花白，盘腿坐在山巅之上俯视着脚下的苍茫大地，摩挲着手中泛黄的骨笛，叶寒舟把它举至唇间，而后缓缓吹响。
晏瑶，也就是‘胜雪’，便是在这样一阵孤寂的骨笛声中，怀抱着一把四弦胡琴走了过来。
她今日没有带那柄从不离身的烟枪，而是在距离叶寒舟一米远的地方俯身坐下，而后伴随着骨笛声，弹了一首音调相同的曲子。
一曲结束，叶寒舟扭头淡淡的望向她，晏瑶怀抱四弦胡琴颔首说道：“这首曲子叫做归离，是从北燕那边传入月氏的。”
“难怪你会弹。”
“月氏是小国，又同南渊及北燕接壤，当年若是想左右逢源……总该会些别国喜欢的东西。”
晏瑶拨弄了一下琴弦，在一声颤音中徐徐说道：“我父亲眼界狭小，不似那位殿下……他的结局，其实冥冥之中便已经注定了。”
叶寒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眼前连绵起伏的山峦微微失神。
“我是亡国公主，我认了。”
晏瑶垂下眼睑：“但是晏辞他只有五岁，他那么活泼可爱…结果……”
“昙华来到南渊的那年，只比我大两岁。”
叶寒舟突然开口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奉当时阎王阁阁主的命令，前去行刺。”
“……行刺？”
“没错，当时的阎王阁阁主告诉我，此人在北燕行事暴虐，民间多有怨言，他此次前来南渊是为了挑起事端，令两国陷入战火之中。”
晏瑶挑眉问道：“你信了？”
“刚开始自然是信一点的。”
叶寒舟把目光落在手中的骨笛上，他摩挲着上面古朴的花纹说道：“可是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便不怎么信了，眼中有光的人…怎么会是暴虐之辈？”
晏瑶忍不住轻笑一声，她摇了摇头感叹道：“真不愧是昙华，当年他刚入南渊……不知道捕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是呀。”
叶寒舟淡淡一笑，有些苦涩的合眼说道：“所以，他能看得上我……的确是不可思议，简直是月老乱牵红线。”
晏瑶闻言皱起了眉头：“你也太妄自菲薄了。”
“不是我妄自菲薄，当年那些倾慕昙华的女子，哪个不是惊艳才绝容貌倾城？”
叶寒舟握紧了手中的骨笛，他咬牙说道：“我只是阎王阁的一名杀手，做的是最见不得光的事，是我……配不上他。”
“你也别这么说自己。”
晏瑶伸手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她望着山间云雾悠悠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也着实吃了一惊……当时你同昙华站在一起，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的吗？”
“我还会骗你不成？”
晏瑶站起身，望着微微失神的叶寒舟，鼻头一酸说道：“你喜欢昙华，他也喜欢你……这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叶寒舟闻言眨了眨眼睛，他有些无措的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骨笛，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晏瑶见此没有再多说什么，怀抱着四弦胡琴，转身离开了山头。
直到阳光穿透过山间的茫茫雾气，叶寒舟这才回过神来，他半眯着眼睛，迎着日光望向空中悬挂的太阳。
阳光有些刺眼，但叶寒舟却是朝着空中伸出手，下意识便想去触碰那抹暖人的温度，可这一次，他终究还是落了空。
一直到太阳落山，叶寒舟始终都待在山头，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打算离开原地。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黑衣的暗卫匆匆赶来，对方低着头，把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叶寒舟。
“薛炙发疯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叶寒舟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他拆开密信一边看，一边问道：“他的体内都有什么毒？”
“回阁主，在屋内的香炉里，属下发现了可以催情的塔香。”
暗卫说道：“那是花楼里常见的物品，据调查……那应该是薛炙自己点燃的。”
叶寒舟不由得想起了那夜君不归失控的举动，他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半晌，拧紧了眉头。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发现吗？”
“在薛炙身上，我们发现了一处锐物刺入的痕迹。”
暗卫说道：“在他的后颈处有一个微小的针孔，在那处皮肉下方……有逍遥散的痕迹。”
“逍遥散？”
叶寒舟闻言脸色一沉：“这东西不是早就被查获并销毁了吗？”
暗卫低下头，没有说话。
叶寒舟闭上双眸，略显烦躁的揉了揉鬓角：“除了这个，还有其它事吗？”
“有的。”
暗卫连忙点头说道：“西陵那边，有动静了。”
叶寒舟揉着鬓角的手指一顿，他睁开双眸，墨色的眼瞳中满是刺骨的冰冷。
“西陵？”
“阁主，根据探到的消息，西陵国主有意派遣使臣前往南渊，恐怕不出一月……便能抵达京城。”
“一月？”
叶寒舟用骨笛敲了敲手掌：“如今我才得知这个消息，西陵那边……应该已经动身了。”
“阁主的意思是……”
“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有，北燕那边……也加派点人手。”
叶寒舟垂下眼眸，他望着手中的骨笛轻声说道：“北燕那边我不好露面，如果有人找上阎王阁……就让青奴出面。”
“……是。”
“对了，让杀手组织那边……去截杀一个人。”
叶寒舟眸色微沉，望着远处缓缓说道：“再过几日，应该会有一辆马车驶出薛侯府，在它离京后，找个机会杀了里面的人。”
“是。”
暗卫领命而去，叶寒舟把手中的骨笛放入怀中，随后也离开了原地。
而另一边的南渊皇宫，夏蓁蓁换下了一身白衣，她今日里给夏贵妃上了几柱香，没有让旁人看到。
但是哪怕如此，在君不归来到玉蓬宫后，他还是耸了耸鼻尖问道：“你上香了？”
“我都换了身衣裳，师兄竟然还能闻到。”
夏蓁蓁垂眸浅笑道：“是，我替母妃上了柱香。”
“夏贵妃的事，等再过几日，师兄便帮你暗中探查。”
君不归安慰道：“如今我把南渊皇宫各处都梳理的差不多了，今后做事应该会方便许多。”
“嗯，不久前师尊也说……他会留意这边的动向。”
夏蓁蓁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说道：“对了师兄，我同师尊说了……你有心上人的那件事。”
“什，什么心上人？”
君不归闻言瞪大了双眼，惊的差点跳起来：“我什么时候……不对，你究竟和师尊说了些什么？！”
“师兄先前不是说，喜欢阎王阁内的一名女子吗？”
夏蓁蓁眨了眨眼睛困惑道：“难道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是女子……”
夏蓁蓁：“……难道是男子？”
君不归：“……”
“师兄，你搞得我好糊涂呀。”
夏蓁蓁捧着下巴，望着君不归叹了口气：“我都给师尊说了，你在阎王阁里早就有了心上人，还让他回去后帮你留意一下，尽量不要派遣阁里的姑娘家去执行危险的任务。”
君不归捂着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蹦着字眼儿：“你是……什么时候告诉师尊的？”
“就在百花会的第二天。”
夏蓁蓁扳着指头数了数：“当时师尊刚好从流风殿过来，说是给你送了个礼……下手。”
君不归觉得自己的内伤因为这一句话，差点就要复发。
在他把叶寒舟怼到墙上啃的第二天，便有人告诉对方，自己其实在阎王阁里早已有了心上人，这让自家师尊怎么想？他君不归还要不要做人了？
现在哪怕叶寒舟二话不说揍自己一顿，君不归绝对都会躺平任揍，吐血不要紧，打出内伤也不要紧，只要不死就成。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聪明乖巧的小师妹，竟然会在不经意间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这要怎么填？
君不归很绝望，甚至想要抱着自家师妹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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