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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保护吾王！”
喊杀声震天, 火光与血色交织。
不时有傀儡崩塌，被它们自己点燃的大火化为灰烬。
然而，更多化作了灰烬的, 是那些沉默的黑甲骑士。
埃德蒙踏着黑甲碎片, 挥舞重剑，带着一小队银甲骑，冲杀在包围圈的最前放，死守卡厄斯之眼的入口。
沉重的剑身在他手中分外轻巧，总能精准削断连接着傀儡的黑丝, 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废弃物拼凑的傀儡, 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却无碍于源源不断的傀儡从黑暗中出现……
看似年轻的银甲骑士长赶到黑雾附近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千年来，他看惯了的一幕——
一个永远厮杀在最前方, 为他麾下的士兵劈出生路的男人。
汗水与血水交织而下，他们的王在浴血厮杀，一如千年之前的模样。埃德蒙从来不像是一个统一了大陆、成立诺斯特帝国的君王——
即使坐拥这样一个繁华伟大的帝国，埃德蒙似乎从来没有沉沦在酒色财气之中。
或者说，他曾试图堕落……却失败了。
有一段时间，埃德蒙命人搜罗诺斯特大陆上最珍贵的矿石、佳酿，试图沉迷其中。坊间一度传言，他们的王，从疯王变成了昏王……可是, 那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最昂贵的钻石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块石头，最可口的佳酿只能带给他一瞬间的迷蒙。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吸引埃德蒙, 让他感到哪怕转瞬即逝的快乐。所以，他很快抛弃了那一切。
诺恩知道，王心中一定有一个比执掌一个横跨大陆的庞大帝国更加令人着迷的宏伟愿望。
只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理解, 那是什么。
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就连诺恩自己，也猜不出来。
王不爱说话。闲暇之时，诺恩随侍在侧，看着那个沉默的黑发男人，便会试着在心中穷举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试图找到那个令王所向披靡的原因——令这钢铁般无坚不摧的强大意志永远伫立的原因。
是美酒，金器，佳人，是统御一方军队的酣畅，还是掌控世界的权力……
再或者，是对自己出身的恨意？对死亡和战争的怒火？
数百年过去，他穷举了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也穷举了世上最丑恶的一切，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最可能的原因。
诺恩想，那一定是某种超脱他想象的事物。
……他一直读不懂。
于是，只好抛弃所有的猜测，一心跟随。
诺恩也很好奇，这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看透的君王，会把他们带到哪里……
只是，当下情况有些不妙。
诺恩带着大队银甲骑，试图进入傀儡包围圈之中。
他的部下，虽然跟着他见惯了大场面，但他们的对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人，而不是这些仿佛来自魔法传说中的怪物。
它们的数量还异乎寻常地庞大。
诺恩下令：“不要正面作战，分左右两路，杀进包围圈，救出吾王，即刻离开。”
此时，一名斥候说：“可是，诺恩骑士长，刚才，王身边的那名大人进入了黑雾之中。王似乎想要在他出来之前，守住这里……”
“什么？”
诺恩环视支离破碎的现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
宁泽川感觉心脏抽动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顿了顿。
“怎么了，父神？”禾薇丝问。
宁泽川抬头，眺望蔚蓝无边的天色：“埃德蒙可能撑不了多久，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多少，我们得尽快出去了。”
禾薇丝说：“这里是觉醒剑军的大本营。接下来，我们必须要等。”
宁泽川问：“等什么？”
禾薇丝：“等另一半‘我’出现。”
宁泽川有些心焦。刚才所见到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俘虏，给了他一种负面的暗示，他总觉得一切正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道那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实发生的，又是哪件事在逐渐崩坏……
他甚至认为，是脚上的魇锁松动了片刻，才让他捕捉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共感，让他被深深攫住心神。
“大人，阵法已经准备好了。”
“好，退下吧，等我命令。”
有人在树后说话。宁泽川转头看去，只见一小队身着长袍的神职人员从树下鱼贯而出，离开了这里。然而，他们口中的“大人”似乎并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
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一小截衣袖和暗金色的长发从棕灰树干后飘飞而出。
——是那名觉醒神教的白手套祭司。
宁泽川堂而皇之走了过去，见那名金发祭司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已摘下了面具，拿在手心，面具原本覆盖着的地方，是一种通向深夜的漆黑色块，他眼部的皮肤似乎是一道虚空，就好像一滴浓稠墨汁滴在了照片上的人脸，原本该是皮肤的地方消失不见了，连光也难以透入。
金发祭司对着空气，眉飞色舞：
“……卡厄斯已在我们手中，可是他拒绝屈服。现在，我们只能用他好赌的性格来进行下一步的规划。可是，我们需要的，是他全部的力量……我该怎么办呢……吾神？”
“这种问题，还要问我？”另一人回答。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宁泽川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到过。
“不能杀死，却又必须控制住对方……这样的事天底下只有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第一神，无人能出其右。”金发祭司说。
“嘻嘻。”大祭司的奉承显然让这个隐藏在空气中的神明感到十分受用，“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方法太多，不知道说哪一个好。”
金发祭司：“是，是，不愧是您，吾神。”
“行了，让我看看现在的它吧。”
金发祭司点头应允，抬起手臂，想了想，再度发问：
“您想从他那里，看到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空气中的神明不屑地冷笑：“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总是被他们的说法带走。卡厄斯无论能看到哪个时空，对我们来说，它也不过是一团带着泽川神息的物质而已。顶多大了一点，哪里有什么过去现在和未来？”
金发祭司：“毕竟它也是创世之初就存在于诺斯特大陆的七神之一……”
“呵，七神。”空气中的神明轻嗤一声：“它们是神，那我是什么？”
金发祭司顿住。
“行了，把他亮出来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做好该做的事。”
金发祭司以白手套的尖端覆盖住黑色短杖，而后缓缓拉开，一幕淡蓝色的全息图像，在他法杖尖端呈现。
那是一个极度精细的投影，萦绕的黑色云雾，其上有三只淡紫色琉璃一般美丽的眼睛。
宁泽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卡厄斯的原身。
清醒时的原身。
金发祭司拖动手中投影，将其中一只眼中的景象不断放大，放大……很快，投影之中再无卡厄斯黑雾一样的身躯，取而代之的，是诺斯特大陆的模样。
“现在的诺斯特大陆，希望之神已经沦陷，秩序之神已经被我们支配，七个信仰源泉，已经占据了两个，其他五个正在被我用其他的方式瓜分……照这个速度，不出五年，整个大陆，就能完全属于您。”
空气中的神明不屑：“五年？我原以为这里是一个即将被增加到宇宙文明名录中的新世界，才下了这么多血本，没想到脆弱到如此地步。”
金发祭司没有回答，因为他并未听懂那个神明所说的话。
“哼，不过聊胜于无……”
远处，一个神职人员跌跌撞撞地跑向金发祭司：
“大人，祭司大人，有个自称是丰收女神的人来了！她……她很强，湖畔营地快要被她整个掀翻了！她点名要找您，我的祭司大人。”
空气中的神明不再说话。
金发祭司不慌不忙地戴上面具，遮挡住自己脸上空缺的那部分，很快，看起来又重新像是一个正常人，这才转过身来，面向那名前来报信的神职人员。
他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
“来得正好……吾神，请欣赏这场献给您的最伟大的祭典。”
——————
湖畔营地。
狂风陡卷，低气压笼罩着湖畔。
泥土在汹涌，地底的草木根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窜向天空，很快将鳞次栉比的营帐高高举起，穿刺、破坏……三角形的营帐变成了挂在草木根系上的可笑的玩具，摇摇欲坠。
觉醒剑军的士兵和神职人员从那上面慌张地跌落到地面。
有人拔剑，试图斩断树根。
“什么东西！斩断它们！”
“不行啊，它们一直在生长……掉到地上的断枝，又成了新的根系……”
“那怎么办？祭司大人，救命……”
大地在怒吼，草木在疯长。
普通人一生难见一次的神迹，以灾难的形式向他们铺天盖地袭来。
“难道是……丰收女神在惩罚我们吗？”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我都说了，没有什么丰收女神。”金发祭司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黑色短杖：“传令，阵眼地区的人就位——收阵！”
宁泽川听到空气被撕裂开的声音。
黑色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收来，一路撕开了时空，在半空中捆成一个蚕茧一样的东西，然后继续收紧。
只听一声尖叫，禾薇丝的身形从那蚕茧之中现形，身上被跨越次元的黑色丝线勒出一道道血痕，正艰难呼吸着。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虚空绳索，如今成了缚神索，把禾薇丝牢牢压制。
“你们这些鸠占鹊巢的渎神者……你们……不得好死……”禾薇丝气游若丝地说。
金发祭司冷笑一声，高声说：“睁大你们的眼睛，这就是自称为丰收女神的恶魔，多少人受她蒙蔽，信仰了最邪恶的存在！”
禾薇丝气得浑身颤抖，拼尽全力，几乎要把那缚神索挣开！
草木根系又开始疯长，甚至开始攻击士兵们，将全副武装的士兵打倒在地。
金发祭司大喊：“收！继续收！”
禾薇丝的挣扎又被压了下来。
金发祭司仍让人收紧绳索，看样子竟像是要把她勒成两半……
禾薇丝痛苦地尖叫一声，身上迸发出最后的神力。
那是她的求救信号，也正是多年后，坎瑟斯亲眼看到、却已无力前来帮忙的那一幕神光。这一瞬间，属于禾薇丝的神光，闪耀诺斯特大陆。
然而，这却是她最后的力量。
“你们……给我等着……”禾薇丝轻声说。
黑色绳索将丰收女神撕裂为两半。
那个蜜色皮肤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片鹅黄色的半透明灵体，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被捆缚在绳索之中，高高悬挂。
“恶魔……不够，不够……”
“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
“快把她沉下去！”
恐慌的士兵和民众聚在河边，催促着大祭司。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以这片湖泊为中心，周围的绿意正一点点衰败下去。
不同于禾薇丝一直守护着的花叶境，这片村庄本来就有些荒凉，只是她为了与某人的承诺，才营造出了一片绿洲。
但是，如今，她已失去了力量……
“如你们所愿。”金发祭司说着，将黑色短杖尖端向湖中轻轻一压。
欢呼声中，缚神索挟持着禾薇丝的两半灵体，一点点沉入湖中。
鹅黄色光芒趋于黯淡，最终没入湖水，消失不见。
“禾薇丝，禾薇丝……”一个人影趴在湖边哭泣，居然是刚刚与她决裂的前眷者，阿尔弗烈德：“我错了，禾薇丝，我不该听他们的话跑来气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欢呼声中，湖水一点点干涸了，变成一个巨大的深坑。只是，此时的人们沉浸在消灭恶魔的快乐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情况。
金发祭司低声说：“军队和神职人员立刻撤离。”
一名神父说：“村庄、村民怎么办？”
金发祭司：“禾薇丝已被撕成两半，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个村庄再也没有用了，更何况……”
神父：“什么？”
金发祭司笑了：“神殒之地，将会成为被诅咒之地，你们还要和这些愚蠢的人们一起生活在这里，祖祖辈辈承受弑神的后果吗？”
神父愣怔片刻，猛的摇头：“不，我要和您一起离开。”
金发祭司满意地点头：“很好，以后还有很多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随着湖水干涸、祭司离去，人们逐渐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开始恐慌散开，各回各家。湖边又像往常一样，寂寥无人。
不过，现在这里已经不能说是湖，只能说是一个干涸的巨大深坑。
宁泽川站在坑边，心脏闷疼，仿佛感到了禾薇丝灵体被生生撕裂成两半的痛苦。
这就是数百年后，被称为贫瘠与荒芜之地的艾瑞德提。
也是曾经，丰收女神禾薇丝的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3 04:13:30~20211104 19: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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