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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傻夫牌饭庄 > 27、027 (大章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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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过去三日, 陶蓁每日的行程都是:早早卖完盒子,并不去衙门,只先往城里大小戏园子寻一遍, 再往各卖瓜子、花生的干货铺子寻一遍。

    可一如既往,这些地方都没有傻叫花的踪迹。

    寻不着傻叫花, 就意味着她阿弟继续不给她好脸色看;意味着她夜夜还得做噩梦, 看他那双已经被砍断的腿鲜血淋漓在空中乱飞;意味着她戴上了道德上的枷锁,多多少少要自责她所托非人。

    她心烦意乱, 还在城隍庙门口花了二十文算了一回卦。她也不知傻叫花的生辰八字, 只得报了自己的八字,又胡乱用了二人的关系, 含含糊糊道对方将自己唤作“阿娘”。

    未成想那白胡子神棍是个半聋,用整条街都能听见的动静大声向她确认:“什嘛?他称呼你为‘娘’还是‘娘子’?这位姑娘,若唤‘娘’,这里面的问题可就大了去了。你怎能问儿子同娘的姻缘, 那要遭天谴……”

    谁问姻缘了?陶蓁此时恍悟自己是病急乱投医, 那二十文就当做打了水漂, 扭身就走。

    老神棍却还在她身后狮子吼:“可若是‘娘子’,这姻缘我看成, 天作之合, 好的很, 好的很啊……”

    神棍又垂首看方才记下的八字,忽然“哎哟”一声,“这八字如此奇特, 我二十年前曾见过呀,记得清清楚楚,命中有一劫, 如若避过,将贵不可言。”

    他掐掐指尖再算上一回,又“呀”一声惊叹,“福祸相依,这劫与‘贵’竟已经撞上了……”

    他忙抬眼望出去,熙熙攘攘的街面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姑娘。

    陶蓁寻不着傻叫花,终于还是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事情上。

    三道做鱼的方子还揣在身上,六十八辆“赎身”银子还没有着落。

    卖菜谱的路子并没有她想象的容易。

    她卖的不是一道价值七八两的小食做法,而是平均一道菜达二三十两的大菜。

    还不愿意拆分开,图省事儿,要同一家将三道菜全收。

    有这个财力的,不一定懂吃食,看不出其中的价值。

    懂吃食的,不一定有市场前瞻性,不敢用近百两银子去冒风险。

    又有财力、又懂吃食、还有前瞻性很看好方子的,却又一肚子坏水,言要收菜谱可以,想连她一同收编,洗白白再一顶软轿抬进金屋,当个养在外头的小星。

    茶楼的伙计胡小虎就是在她将将窜出一家酒楼外头,脱下绣鞋向出言调戏的掌柜丢过去之时,终于寻到了她。

    胡小虎是个小机灵鬼,先扶她坐进驾来的马车,继而冲上去揪着那掌柜衣领,虚张声势要送官。

    这世上本就是傻得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那掌柜虽只是占了几句口头便宜,并未碰陶蓁一指头,可终究心虚,被胡小虎抓住衣领不放手,引得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遮着脸就想要逃回酒楼。

    偏生陶蓁是个不吃亏、也不怕丢面子的,她人在马车里,还将脑袋探出车窗指挥胡小虎:“打他脸,往烂里揍!”

    小虎自然不可能往烂里揍,却伸手去掐那掌柜的两片嘴,不停掐不停骂:“要不去打听打听,姑娘是哪家的姑娘。可知张三哥背后是什么人?”

    那掌柜只是小小掌柜,一个月拿几两银子的工钱,哪里有什么背景。听闻这姑娘背后还有些什么人,更加不敢还手,几个挣扎间终于觑空逃开,躲进酒楼捂着烂嘴再也不敢出声。

    胡小虎这才拍拍手,替陶蓁捡回绣鞋,自己却不上马车,只站在车窗恭敬道:“姑娘,我家东家诚心想见你,正在茶楼恭候。你跟着马车先走一步,小的推着你的板车随后就到。”

    

    衙门斜对面的茶楼里,各处空荡荡。

    厨子在后院伙房百无聊赖的劈柴,伙计们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互相打听何处近日招长工,也好尽快找到去路。

    二楼雅间里的圆桌上摆了一桌菜色,桌边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

    女子是陶蓁,粗布衣裙,寒酸至极。可姿色极惊人,周身不见一丝丝穷人的卑瑟,倒让人完全忽略了她的衣着。

    男人是这茶楼的东家,不到四十岁,姓高,身量也高,细细长长,脑袋扁扁,整个人像曾被人恶意搓扁。

    陶蓁匍一露面,这位高老板见她年轻又贫寒,还长着一张凭姿色吃饭的脸,险些要将她看扁。

    可自家伙计言之凿凿,就是这位姑娘随口说出要他“换个招牌重新开张”的主意。他不敢大意,摆满了一桌酒菜,想再听听她还有何高见。

    陶蓁自己倒不觉得算什么高见。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已经决定来茶楼一趟,她自然怀揣着些小九九。

    她先不多言,只去看桌上菜色。

    酱牛肉、花生米、水晶鱼冻、绿豆糕、山药糕、话梅、酸枣。

    每样吃食装盘讲究,颇为精致。可她应朱二郎的约第一次来此,那时就已经发现些许问题。

    高老板见她眉头轻蹙,忙问:“如何?”

    “高老板今日是请我饮茶,还是请我用饭呢?现下午时已过,正值未时,您觉着我是喝茶好,还是用些酒菜果腹好呢?”

    高老板一怔,不明白她话中意,却又觉着其中大有深意。“姑娘可能再多说两句?”

    陶蓁却又换了个问题:“您占据了衙门附近这般好的地段,近几年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能上座几成?可曾客满过?”

    高老板又是一怔。

    茶楼开了十几年,刚开始举步维艰。也就是最近七八年才有了起色。可生意再红火,最多只是上座八成,从未出现过外头排队等位的情况。

    为了改善经营,他在装修、菜色、茶水、点心等方面下了许多心血,可收效甚少,人在其间被细节所累,一直不得其解。

    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在雅间中响起:

    “简单来说,高老板这店铺,最大的问题便是定位不准。

    又想做茶楼,卖茶水点心,成为文人雅士聚集之地。

    又想当酒楼,卖酒水腥荤,将商户富人引进来。

    文人雅士本就看不起暴发户的粗俗现实,商户富人又瞧不上读书人的酸腐天真。

    让这两种人同一世间来捧场,一边在针砭时事、品读诗词,另一边高声划拳、酒醉发疯……高老板想一想,您两边的好处都想占,却又真正取悦了哪一方呢?”

    

    日头极烈,未时刚至,多数人都在歇晌,便是衙门附近也并无多少闲人。

    胡小虎拉着陶蓁的板车一路急急进了城,到达茶楼边上,将车一放就进了门。

    二楼一间雅间敞开着门,显见是为了避嫌。门外头还守了两个伙计。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一边擦汗一边向门里努努下巴:“如何?”

    正值此时,雅间里便传出一阵爽朗笑声,“听姑娘一席话,令高某人茅塞顿开……姑娘年纪轻轻便有此见识,佩服之至。”

    那两个伙计便抬抬眉,悄声道:“你说呢?”

    其中一人离开几步,将胡小虎拽到一旁悄声问:“咱东家可是看上了这姑娘?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近几日可曾听他如此笑过?”

    胡小虎忙低声呵斥:“莫乱说。”

    那人却道:“我哪里乱说?那姑娘姿色了得,又一身未嫁装扮,正好咱东家是个鳏夫,还未续弦。东家看上那姑娘,不是平常事?”

    胡小虎回想起在街面上,陶蓁被那掌柜出言调戏时,反应是如何的凶悍,又忙道:“小声些,若被她听见误会咱东家,东家怕是要被她一鞋底拍晕。”

    雅间里,高老板今日收获颇丰,待目的达成,想着陶蓁见识如此不凡、却衣着贫寒,定然是有人所不知的难处,便问道:“姑娘相助之恩,高某人感激不尽。敢问某可有能为姑娘所做之事?”

    陶蓁径直道:“实不相瞒,我手头缺银子,忍痛将手头的三道菜谱转卖,至少要卖八十两。”

    高老板原本就应下张三要厚谢她,闻言拿起那方子随意瞟几眼,只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好字”,便掏出一张银票,“好,此一百两,请姑娘笑纳。”

    陶蓁收了银票时,高老板已将方子随意揣进了袖袋,显见并未当回事。

    她忖了忖,道:“复杂大菜,只看方子极难掌握做法。若有何不解,可在每日上午去码头集市寻我。”

    高掌柜点点头,面上微笑更甚,“高某一定去寻姑娘。”

    

    一百两银子到手,陶蓁周身轻松。只等到张官媒帮她寻到合适的寡妇身份,就能将第一笔的二十两银子交付。

    她盘算着,若事情顺利,到了冬日年根儿,她就已是个丧夫的寡妇,带着娘家兄弟轻松过活。只要她死死守住这段过往,就再没有何种律法、何种人能剥夺她的自由。

    日子一下有了盼头。

    第二日她依然往码头集市上去,这次不但继续售卖米盒子、菜盒子,她还增添了木耳鸡蛋盒子、豆腐粉丝盒子和蘑菇鸡肉盒子三种新花样。

    只有五笼屉的盒子,哪里经得住卖,第二波船客上岸时,就已经卖精光。

    旁边卖绣品的董阿婆羡慕道:“你这买卖每日只做半上午,实在太可惜。要能请两个帮工,你一日赚一两银子也不算什么。”

    陶蓁倒是有些新想法。

    如今她手里有一百两,除去给官媒的六十八两,再加上手里原有的,接近四十两。有这些银子,她就能在府城赁两间屋子,用不着乡下、城里两头跑。

    最近因着四处寻傻叫花,她去了好些平日未曾去过的地方。像城东有一处晚市,人流量极大,汤面烧菜都能卖。不像此处只面对船客,卖的大都是干粮,旁的吃食皆受限。

    届时,她白日依然在此处卖盒子,午间回去还能歇息,晌午后出去摆夜市,银子才是哗啦啦的流进来。

    莫看小买卖不值几个钱,可利润极丰,所占成本又低,风险小。一旦换季或有了新热点,跟着变花样便是。

    她手里余下菜谱她得好好守着,再不卖出去。等攒够银子自己开店,每道菜亮出去都是她赚银子的利器。

    可董阿婆提醒的有道理。

    她一个人再能干又能如何?还是得找帮手。

    她一边用麻绳固定着笼屉,一边想着此事,间或却又有些开小差,想到了傻叫花的事情上,也不知丐帮那边可否有了新消息。

    一时又想着,万一寻见了傻叫花,她又该拿他如何。

    总之这件事依然棘手。

    寻不到人她着急,寻到了又有新麻烦,她也着急。

    她一时想的出神,再抬眼时,周遭静悄悄,摊贩们连叫卖声也停止,各自埋头装忙碌干着自己的事。

    在她的板车边上,站着几个汉子。各个膀大腰圆,杀气深重,不像好人。

    最糟糕的是,这几人她全都识得,曾经因为想吃霸王餐,被她识计整治的险些噎昏过去。

    莫非他们终于醒悟过来,现下要来寻仇?

    “庞……二哥,你们这是……”她小心翼翼打着招呼,心如电转,急切想着这回该如何脱身。

    未成想最前头的刀疤脸庞二牛倏地咧嘴笑:“妹子,前几日哥哥问你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他一笑,面上的刀疤越发狰狞,仿佛随时都能抽一把大刀出来抵在她颈子上。

    陶蓁腿有些软。

    问什么了?什么事情?

    “妹子,没有吃盒子赚彩头的耍子,旁的也成。吃什么都成,我们哥几个最近喝了许多汤药,调整了肠胃,再不会动不动就噎晕,绝对给你长脸!”

    旁的几人也附和道:“没错没错,我等现下全都脱胎换骨,铁石心肠,什么都能吃。”

    陶蓁长长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为了这个。

    可她哪里能与漕帮牵扯上,莫看这些江湖人士现下对她笑,改日再遇上时怕真要拿刀抹她脖子。便是对她不动粗,可混熟了日日腆着脸来码头白吃白喝,她哪里能招架得住。

    她忙做凝重状,先叹气,继而蹙眉,正义凌然道:“昨日我遇上钦差大人,他提及哪里哪里又闹了水灾,粮食短缺,朝廷非常着急。如若我这时再拿吃食做耍子,那不是和朝廷对着干?”

    庞二牛一时有些惊诧:“妹子识得钦差?”

    “没错,钦差大人巡视村落时遇见我,认出了我。原来我儿时被人牙子险些拐走,因缘际会曾与年少的钦差大人相遇……”

    她正胡诌间,庞二牛却一步跨到板车后面,避开其他几人低声问她:“妹子可知钦差来青州府有何要事?”

    这……陶蓁腹诽,她若是知道,还用站在这里卖吃食?

    她含含糊糊道:“说是为了一个人而来,那个人像是什么帮派的当家人,行了些不义事,朝廷要拿他……实不相瞒,钦差大人与我相认后,见我姿色过人,决定拿我当诱饵引那人自投罗网,已派两个绝顶高手暗中护我。你快走,切莫让他们误会你对我有加害之心……”

    庞二牛听得她前几句话时就已心中震动,哪里有心思听她后面的胡诌。他心中瞬间有了主意,再也无心逗留,装模作样同其他几人道:“此妹子最近忙的很,不弄那些耍子,我们过几日再来。”

    一群人又在别的摊贩那处随手顺了些吃食和水果,慢悠悠回到码头,各自又去监工。

    庞二牛四处转首,在河岸边瞧见一个晒的漆黑的清瘦少年,连忙上前,怀着几分激动道:“去怡红院转告你阿姐,让她再等等,我已经寻见了找钱的门路,少则几日,多则半年,就能为她赎身。”

    少年正在卷一盘手腕粗的牵船麻绳,闻言只撇撇嘴,“我阿姐等你发财这两年,已经被三个嫖|客包过,与其继续等你发财,还不如等我发财去给她赎身。”

    庞二牛被“嫖|客”二字刺得心里难受,认真看着少年,“这回是真的。我在码头上识得一个人,那人与钦差相熟。”

    少年“切”了一声,“难不成你还想抱上钦差的大腿,日后考状元当官?我听人说状元至少三年寒窗苦读,给你三十年你怕也考不中。”

    庞二牛只得压低声道:“几个月前,漕帮大当家与二当家内讧,二当家落水失踪,此事我曾对你提起过。”

    少年淡漠的点点头,不做追问。

    “我方才得知,钦差大人此回突然前来青州府,是为了暗中捉拿一个帮派当家。我思来想去,近几个月各帮派当家落难的,只有咱漕帮。朝廷盯着漕帮不是一年两年了,二当家出事,朝廷定然会知晓。趁机将他寻出来咔嚓了,也少了个隐患。”

    少年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显现些光泽:“你是想……”

    庞二牛悄声道:“我是想趁机救下那人,无论他是不是二当家,总归是个当家。要还我人情,还不给我银子?”

    少年在漕帮混了两三年,有些了见识,立刻反问:“万一他就是不拿银子谢你呢?万一他的身家早被旁人侵吞呢?”

    “那也不怕,”庞二牛一脸的笃定,“我反手将他献给朝廷,肯定也有赏银。到时候,还愁不能给你阿姐赎身?”

    少年跟着起了一丝希望,嘴上却道:“可老鸨子已经将阿姐的身价涨到了一千五百两,朝廷给的赏金能有那么多?如若真是二当家,不如将他送给大当家,大当家定然要赏我们。”

    “对,三条路,不管哪条都有丰厚银子拿。”

    少年面上终于显现出些年轻人该有的活泼羞涩,同庞二牛道:“我先去告诉阿姐,让她提前高兴高兴。”

    庞二牛看着少年雀跃离去,自己面上也露出笑容,转首再望向江面,笑容立时凝固,咬牙切齿骂道:“这帮王八羔子,搞什么搞!”

    他抬手指向刚刚离岸的一艘船,高声大喊:“停船,吃水不对,拦住它!”

    刚刚驶离码头的一艘船上,甲板上的一个黑脸汉子听闻岸边一个刀疤脸的叫喊,再看到江面上已有漕帮的小船四处来拦截,不由低骂了一声,匆匆向船舱而去。

    一直到了底下三层,在一处货仓门口停下,推开道门缝,一股恶臭气登时迎面扑来。

    他暗骂了一句,探头进去,同守在门口的一个胖子道:“船又得靠岸,要重新验重。你把傻猪带上去,记得点迷香,莫让他们乱走动。我去带常猪。”

    胖子听闻,骂骂咧咧道:“这些漕帮一遍又一遍盘剥,我们这生意还能赚几个银子?要我说,今后莫走水路,都走陆路。”

    他转头看着蹲坐了整舱的奴隶,虽各个面目痴呆,可却不似平常人那般容易控制,摇头晃脑,四处攀爬,比牲畜还混乱。

    他厌烦的踢开脚边上的一人,转头去拿了迷香点燃,在舱壁上寻了个窟窿眼儿插上去,自己先避出了舱门。

    隔了没多久,捂着口鼻推开门往里看,所有奴隶都像脱力的提线木偶一般,脸上原有的不多的鲜活气全都褪去。

    胖子凭经验便知,这些痴呆傻子短时间内没了抗争性,能乖乖跟着下船上船。

    他进了门,将系在舱壁上的一根粗麻绳提起,手中一用力,最跟前的一个奴隶便听话的站起身。

    第一个起身,绑住他手腕上的绳子收紧,便带动的第二人也跟着站起来。

    如此一个带一个,当胖子牵着绳头出了舱门,身后带出来三四十个奴隶。有瘦又胖,有高有矮,全都面无表情,齐齐往前走。偶尔有人被后面的人踩到了脚跟,也并不知情,连同鞋子都落下,光着脚继续往前。

    队尾是个高有九尺的男子,受了些伤,整张脸青紫发肿,牵连的唇角高高提起,像是在讥讽嘲笑着谁。

    胖子带着人上了甲板,与黑脸汉子等人汇合。

    黑脸汉子一个个往后看,待看到最后那个大高个时,登时着了急:“迷香迷的不够,最后那个在偷笑。”

    胖子跟着看了看,倒:“哪里在笑,他本身就那样。你莫紧张,我们文书齐全,每个人都有卖身契。便是再查一遍也不怕。且漕帮只看我们是否有偷运货物,不关心奴隶的事儿。”

    黑脸汉子却不敢大意:“听说钦差就在青州府,我们还是要小心为妙。”

    一时众人上了岸,等着漕帮对船上货物重新称重。如若与上报的重量有差异,除了给入关衙门补交一份货运税之外,还要另外给漕帮上供。

    一时岸上嘈杂不堪,船客们等得不耐,三三两两蹲坐在青石板上,先将此前才在码头集市上买的油饼、烧饼、各式盒子等拿出来果腹。

    河风吹拂,吃食的香气随风铺开……

    一堆绳索牵引的奴隶里,最后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静静站立,原本神色呆滞,渐渐地开始翕动鼻翼。

    周遭气味混杂,他混沌的脑中却不由浮现起一点陌生的画面。

    是个小小孩童在一座贫寒院落里,由一位衣着不甚华贵的妇人夹着一瓣什么吃食喂给他。

    “阿娘,你也吃。”孩童道。

    妇人看他的眼神中皆是不舍,话语声十分温柔:“你自己家里人寻到了你,你就再不能唤我阿娘。等会他们来接你,你要乖乖听话……”

    孩童像是急着要分辩,他脑中的画面却又忽然淡去,转而是另一番景象。

    那些景象里,是一个女子在给了他一回吃食之后,对他各种凶巴巴的嫌弃。

    “吃了我的盒子你就离远些,莫坏了我的买卖。”

    “老娘仁至义尽了,再莫缠着我。”

    “你是有多傻?我年轻未嫁,何曾能当你娘?莫再唤我!”

    鼻息间熟悉的气味萦绕,他不由下意识低唤:“娘……”身子继而扭动,昏沉沉间就要往队外去。

    奴隶们皆被串在一根麻绳上,他一动,整个队伍便随着他走,瞬间起了混乱。

    另一端牵着绳头的胖人牙子面色立变,又着急又莫名:“怎么回事,明明用迷香熏了的呀。”

    黑脸汉子上前先照准绳子上的几人连踹几脚,将他们塞进队伍,跳上高堤居高临下检视,很快就发现了混乱的来源。

    他忙同胖子喊:“先不论那些,你看好旁的人,免得他们也醒转,胡乱起来不好控制。”话毕便跳下高堤,往队尾的高个男子而去。

    刚刚到达,他一个手刀挥出,想将男子劈晕。男子却仿似后脑长了眼睛,颈子一偏,堪堪错开了他的手。

    他紧咬了后槽牙,从兜里掏出一个巾子,就要往男子嘴里塞。男子抬起被麻绳紧系系着的双手胡乱一挡,那黑脸汉子却不知怎地手腕忽的脱臼,哎哟一声蹲了下去。

    高个男子登时扯开嗓子大声喊:“娘——娘——娘啊——”

    那声音往开传出去,原本在岸边检验货物的庞二牛听见,转首眯着眼睛回望,忽然“咦”了一声。

    再看看,更加惊奇,向远在几丈外的其他兄弟喊道:“快看那高个,像不像卖米盒子那妹子的干儿?我们被噎晕那日,他口口声声叫她娘!”

    他不等旁人回应,便先抬腿向人牙子的奴隶堆里而去,边走边回首高声喊:“来个人快去请那妹子,让她来看看!”

    几个兄弟们皆忙着称验货物,哪里有空理会他。反倒是常年在码头岸边乞讨的几个叫花子闻言窜上前,隔着一片人海细细打量了几眼,纷纷交头接耳:“像是,和帮里传出来的画像极相像。”

    一人道:“我去向那姑娘报信,一人去通知旁的弟兄、让他们都来码头。其余的人在此守好了,千万莫让那人牙子逃脱。”

    

    陶蓁还在码头集市逗留,在同最近出现的卖盒子的摊贩谈合作。

    今后她提供现成的新鲜盒子,他们每日派人去拿货,去哪里卖都成。如此大家伙由竞争关系转为合作关系,互相都有得赚。

    她想的极清楚,买卖千万不能涉黑,什么江湖人士半点不能招惹。这大缙朝律法奇葩,若哪日庞二牛等人犯了事,她说不得就得给判个连坐。

    一点划不来。

    她方才扯着钦差的大旗一顿胡扯,虽然看上去暂且劝退了庞二牛,可这些人刀口舔血,要是怕官儿,就不会干这个营生。说不得过几日就又要来纠缠。

    她还是退居二线比较好,自此当供货商,由这些摊贩充当她的销售渠道,比以前赚得更多,还更稳妥。

    几位摊贩听了她的提议,不是不动心。

    这几日集市上卖盒子的摊贩如雨后春笋一样日日增加,可只仿出个外形,学不来口味。她的买卖半点未受损,反倒越发红火。每日五笼屉不到一个时辰卖的干干净净,而他们要守够大半日,才能卖完。

    如果真能从这位盒子西施手里拿到“正版”盒子,口味正宗,谁不愿意。

    可具体如何合作,从何开始,双方之间有何约束,这些都是问题。

    摊贩们做买卖时间久,顾忌的总要多一些。

    陶蓁忖了忖,道:“待我回去理个章程出来,大家伙儿再商议。”

    此事若是能达成,她就得尽快在城里赁房住。

    她打算先四处看一看,打听打听各地段的赁金。

    将将走出码头地界儿,从身后就追来几个叫花子,拦在她的板车前头,气喘吁吁道:“姑娘,快,你要寻的那傻子,寻见啦!”

    

    码头上人山人海。

    奴隶、漕帮、叫花子,将整个岸边都挤得满满当当。

    一声声唤娘的嘶吼声就是从这人海中传出,船客们站得远,看不清这热闹的具体细节,心里痒的似猫抓一般。

    人海的最中心,人牙子们将带下船的数十个奴隶挡在身后,硬着头皮在抗衡:“你们说人是丐帮的,就是丐帮的?证据拿来!我们手头可都文书齐全,这些奴隶每个人都有身契,是过了衙门备了案的。”

    叫花子他们不怕,可眼前六七十个叫花子将他们围住,远处还源源不断有乞丐似潮水一般涌过来,说腿不软是假的。

    最前头一个叫花子吼道:“不和你多说,今儿你若不留下他,你们的船休想离开码头。”

    说着就有叫花子从两边高堤上翻下去,一把刀就割断傻子的腕上系绳,要将他拽走。

    傻子此时却似扎了根一般,谁拽都不去,只知不停歇的唤娘。

    人牙子上前一把挑开叫花子的手,转首挑拨漕帮的人:“这码头到底是朝廷的,漕帮的,还是丐帮的?你等收了我们那么多保护费,眼睁睁看着叫花子逞能?退银子!”

    几番叫喊下,庞二牛等人却不接话,只转过脑袋往远处看。

    过了不多时,忽然有数人喊着:“来了来了,盒子西施来了!娃儿他娘来了!”

    层层人墙极快的向两边破开,露出长长通道。

    通道的尽头,陶蓁顺着矮坡一路奔跑。

    庞二牛立刻迎上去,远远就朝她招手:“妹子这边走,这边近。”

    她却不理会他,在沿途叫花子们的提示下直接抄近路,迈上高堤,一跳而下。

    落地时抬头一看,几丈外被人牙子挡在身后的高个男子不是傻叫花又会是谁。

    她二话不说,蹲低身子从人牙子腋下钻进去,就先去检查傻子的腿。

    双手快速从上一顺而下,最后到了脚丫,这才松一口气。

    腿在的,全部都在的,一根骨头都没缺。

    她去检查他腿时,他就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皮,一瞬不瞬盯着她。像是认出来她,又像完全没有。

    她心中百感交集,想要对他破口大骂问他为何要乱走,又想要问他饿不饿伤口有多疼,还想问他这些人打他没有、折磨他没有,最后却只一把拽住他手臂,“走!”

    叫花子们此前换人换马不知拽了他多少回,他都完全不挪脚。她只轻轻将手往他腕上一搭,他便毫不犹豫的跟着她走。

    一旁的叫花子摇头慨叹:“看看,瞧见亲近之人,他一点都不犯傻了。”

    又同人牙子道:“瞧见没?不是自己人,他会跟着去?”

    人牙子不做理会,上前就拦在陶蓁身前,“姑娘,你随意带走我的财物,我能去衙门告你!”

    陶蓁住了脚,将傻叫花护在身后,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人牙子,“我原本只想带他走,不去追究旁的事。既然你要来同我理论,我便会一会你。 ”

    她轻轻将傻叫花往边上一推,周遭叫花子立刻涌上前,将他围在了中间。

    “娘……”他着急呼喊。

    她转过身去,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莫怕,等我为你做主。”

    他原本脑中混乱,一阵清楚一阵糊涂,此时完全不懂她话中的含义,却感受到她的温柔,满腔焦躁立刻平息下来。

    陶蓁转回首,看着阻在她身前的黑脸汉子,“我再确认一遍,你是人牙子,做人口买卖,是也不是?”

    自她出现,丐帮和漕帮就对她分外不同。人牙子不知她有何背景,不敢猖狂,只道:“没错,确然是做人口买卖,是在官府备了案的人牙子,并非拐卖人口的黑人牙。”

    “他是傻子,能有何价值,要被你们卖去何处?”

    到了此时,人牙子只急着息事宁人好早早上船,也不诓骗她,直截了当道:“卖去西北矿山挖矿。矿里苦,正常奴隶当矿工,每年发生好几起暴动。矿主托我们采买脑子不济事的痴傻呆字,能干活,还不知道反抗,当矿工最好不过。”

    陶蓁后槽牙紧咬:“好的很,真是聪明。你们这些吃人肉的,真真是聪明的紧。”

    她的手往后一勾,手心里已多了一只绣鞋,对着人牙子劈头盖脸打下去:“让傻子去挖矿,啊,你们还是人吗?啊!”

    这人牙子正是那黑脸汉子,一只手腕才脱了臼。见陶蓁一言不合就打人,下意识抬手就挡。

    绣鞋“啪啪”几下打在他胳膊上,他“啊”的一声抱住了手腕。受痛之下就要上前反击,还未挥出巴掌,整个人已被周遭的叫花子们钳制住。

    陶蓁见他竟想还手,毫不客气抬脚,重重往他裆|上踹去。

    伴随着黑脸汉子一声痛到极点的惨叫,周遭男人们齐齐“啊”了一声,仿佛感同身受,不由自主抬手护住要害。

    不远处的庞二牛呲牙咧嘴的赞叹:“妹子真真凶悍,这日后谁能降得住……”又想到他此后要接近她,好套取二当家的消息,怕是不够顺利啊。

    等叹罢,他上前当和事佬,同几个漕帮兄弟从地上揪起那黑脸汉子,道:“今日就这样,她不追究你们拐走人之罪,你们就放傻子离去。你们也该看到,今日之事丐帮也介入,你们还想带走人,怕是没那么容易。”

    黑脸汉子身下疼的火烧火燎,脑子发懵,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扑通坐在地上。

    另一个胖乎乎的人牙子方才一直旁观,看清楚了今日的形势,再也不敢硬碰硬,忙哈腰站去陶蓁身畔,一边防着她的脚,一边赔笑道:

    “并非我等不愿放人,只是我们正正经经的人牙子,手里所有的奴隶都有经了官的文书。每到一处州府,都要在过关衙门备一回案。若是就此放了那傻兄弟,又没有新的买卖文书,到了下一站,官府问起来,我们没办法回话呀……”

    叫花子们纷纷嗤笑,“你们人牙子如何行事,瞒的过旁人,能瞒过我们丐帮?”

    陶蓁冷笑:“人是怎么得来的,你们自己心知肚明,你莫拿我当三岁小儿哄。”

    远处有摊贩高声插话:“这傻子前十来日,天天来集市妨害我们做买卖,我等会不知?这人要么是你等拐的,要么是旁人拐了卖给你们,左右就这两个法子……”

    胖子一阵心虚。

    朝廷对正经人牙子的规定是:人牙子每买卖一人,中间倒手了几回,所有环节都要有记录。

    可世人但凡脑子正常,有几人愿意被当做货物一般买卖?这中间少不得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和勾当。

    再加上官府虽那般要求,却并不会真的去查证奴隶的来源,只要文书过得去眼就成。

    此回得来的痴傻呆子数量太多,他还真记不清众人要抢的傻子究竟是何来源。

    庞二牛跳出来和稀泥:“你这人牙子真是不识好歹,我这妹子可是与钦差大人有年少的情谊,她若去告你,故意拖着你,你这一共五六十人滞留此地,吃喝损耗得多大。”

    那人听得一怔,心想,怪不得连漕帮和丐帮都要维护这姑娘,却原来她有钦差的背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放人便是。

    他忖了忖,拉了庞二牛在一边说话。

    未几,庞二牛转去陶蓁身边,向她解释:“入了奴籍的人要么被卖,要么身死,都得有文书。人牙子也不收你银子,只需同你签个买卖奴隶的契书,如此白纸黑字,人货两清,他也无后顾之忧。”

    他指了指岸边的一排房舍:“过关衙门便在那处,开设了人口备案一科。哥哥带你过去,不到一刻便好。”

    他又向人山人海的围观船客们摆摆手,这回拿出杀人越货的气势大声喊:“都散开,看你娘个腚!回去等着上船……”

    清水河滚滚,暑气依然。

    过关衙门里,陶蓁垂首看着桌上的身契。

    在被卖人一栏,姓名还留着白,等待新的主人为奴隶起名留档。

    陶蓁转首看向傻叫花,他此时已无那般呆滞,眼中对她皆是依恋。

    哎,她长长叹了口气。

    折腾了一圈,这人又砸自己手里了。

    “‘阿井’这个名儿你喜不喜欢?我们买卖人讲究意头,井中有水,遇水则发。我今后图不着你的劳动力,只求你能像个图腾、吉祥物一般,带些财运给我。”

    “阿井……”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渐渐闪烁出欢喜的光。

    她执笔啖墨,簪花小楷落于纸上,在那空处添上两个字。

    阿井。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阿井?为何不是陶阿井?

    作者:莫急,下一章让你冠妻姓。

    明天下午六点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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