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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行了半月后, 天罕见地放晴了几日，路也没先前那样容易打滑了，一行人便也趁着这几日加快了进度。
最终还是赶在元正之前到了京城。
魏王原本就在京城东市之中有一处宅邸, 只是极少去住。
但即便如此，拿出宅邸魏王也买了些人，在里面住着, 时常也打扫, 为就是他每回来京城时都能方便一些。
原本阿月以为, 似魏王这般一年也来不了京城一次情况，他那宅邸里仆从必定都已经鸠占鹊巢, 将宅邸当做自己私宅了。
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那宅邸仆从各个恭敬有礼，宅院之中也不见那些人侵占迹象。
阿月因此还有些惊奇。
因为她先前曾处理过行宫一桩案子，说是行宫有宫人因着陛下一岁才去一次, 因而仗着和京城有些距离, 自己在行宫作威作福起来, 欺男霸女, 收受钱财，俨然一个小朝廷模样。
那时她才知晓, 原来那些人在行宫待得久了，便将行宫一切当做自己，胡作非为。
可她没想到, 行宫陛下一年还去一次, 可这处宅邸, 魏王可能两三年才会来住一回，竟完全没发生她所想那样事。
后来她将这疑问告知给魏王，对方才笑了笑替她解开了答案。
原来这宅邸之中，除了这些他先前买来仆从，还有他每年会换一轮几个侍卫。
那些侍卫也是他从外雇来，雇期一年，一年之后便换新人。
而在这一年中，这些侍卫只需要在宅邸之中守着，若见着有人将此处当做自己地方，开始做些欺男霸女事，侍卫便可将人直接丢出去，回头再回话至渭宁。
“那你不怕那些人和侍卫串通了来骗你吗？”阿月听后问道。
魏王便笑了笑。
“我虽不常来此处，但每隔段时日便会让李年来看看，那些人可以串通起来，却没办法买通李年。”
阿月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怪道李年先前跟我说府上事情时，会提及他偶尔会来京城。”
解了心中好奇后，两人便在这处宅邸住下来了。
魏王回京事自然被朝臣宗亲知晓了，因此许多人递了拜帖，想上门求见，结果都被魏王挡了回去。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下了令，凡是直接上门求见，一律不见。
而他自己则入了宫，先去跟天子报了自己行程。
阿月因着模样特殊，便也安静待在宅邸之中，没有出去打算。
可她内心，其实还是很想去看自己外祖父。
只是她也知道，如今并不是好时机。
魏王上一回入京都已经是很久之前事了，眼下朝野上下都想着和他叙旧交谈。魏王不接那些拜帖，这些人便转而想其他法子，譬如让自己发妻写了帖子送过来，说是要拜见魏王妃。
阿月自知眼下见不得，便也都没应，且让人回复话也颇为让人玩味。
她让将那些折子退回人跟那些外命妇都说了句。
“我们王妃前些日子赶路时摔伤了脸，眼下不便示人。”
魏王在听得这话之后，还觉着奇怪。
可当他问阿月时，阿月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告诉他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就这样，两人在京中待了四五日，眼见得还有三日便是元正。
照着惯例，元正那日，天子要登含元殿收文武百官和宗亲朝贺，魏王若是不入京便也罢了，不过写个庆贺折子叫人送来便是。
可他如今进京了，便也要和旁人一般，元正那日早早起身去含元殿。
他知道入冬了阿月不愿动，因为畏寒，因而便特意告诉她，让她那日可以不必早起，等他结束元正朝会，再回来接她一道入宫。
阿月一听不用早起自然高兴。
根本不带犹豫就应下了。
而同时，她还吩咐了卫三，让他带着紫苑这几日赶紧去西市之中买些面纱回来。
至于要做什么，她同样没告诉对方。
元正前两日夜。
冬日夜晚北风呼啸，朔风侵肌，天边唯有一片浓黑，一丝光亮也见不着。房外悬挂着灯笼在凛冽寒风之中被吹得四处晃动，忽然一下，似是风太大，将灯笼中烛火吹得熄灭了。
房外原本便微弱烛光，便更让人瞧不清路了。
房中，阿月和魏王同榻而眠。
原本应是平常一个夜，可阿月在梦中，却梦见了那些令她痛且又难以忘怀一些事。
她梦见自己幼时跟着外祖父学兵法，梦见对方总是抱着她，乐呵呵地说“我晚儿天资聪颖，日后必有所成”。
接着又梦见自己跟着母亲回了孟家，祖母斥责她一个姑娘家，整日不学琴棋书画，女红妇德，却总是对些男子兵书感兴趣。还说她日后是要嫁入东宫人，她一言一行都要自我约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后来她便逐渐放下那些兵法，捡起了琴棋书画，听着身边人告诉她怎样当一个好妻子，如何才能为太子乃至日后陛下管理好后宫。
她还梦见，外祖父在知道她被逼得丢下那些兵书后，气得半死，可终归做不了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荒废了所学那些，被慢慢教养成一个世人夸赞大家闺秀，名门贵女。
而她入宫后，便再难出来，母族人很少见着了，更不提外祖父了。
阿月在梦中，看见自己在十余年教养之下，慢慢忘了自己幼时曾在兵法一事上惊人天赋，而最终成了贤良端庄大恒国母。
她看见自己和天子举案齐眉，天子敬她重她，两人之间感情叫后宫嫔妃羡慕。
她以为，那就是她归宿，天子就是她良人。
直到那个人出现。
短短半年，从才人晋位至昭仪，且得了天子大部分宠爱，光华盖过她这个皇后，敏昭仪风头无两。
梦中一切，如走马观花一般，在阿月眼前不停闪过。
她看着原来那个自己，在一次次被斥责怀疑中慢慢失望。
她看见那个在知道云容枉死消息后，终于发疯了自己。
同样冰冷夜，她赤着脚，散着发，在寒夜之中奔跑着。
“云容——”
“若月——！”
她听见自己在用力嘶喊着，心中充满着绝望和悲痛。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场大火之中，她站在大火之外，看着火中若月跟她挥手。
她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却只看见那已经烧得一片焦黑房梁最终支撑不住而轰然坍塌。
眼前一切也忽然碎裂，成了片片碎片。
阿月下意识伸手去够。
“若月——！！”
然后猛然从梦中惊醒。
四周一片安静，窗外微弱烛光让原本漆黑一片房内隐约有了些微光。
阿月睁着眼，看着头顶床幔，脑子却一片混乱。
她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若月……”她忽然喃喃出声，脑中还想着梦中最后那一幕。
而她方才在梦中激动情绪，也无意识地延续到了梦外。
她自己还不知道，在她没醒来时候，她闭着眼喊了好几声若月和云容名字。
且整个人眉心紧蹙，看上去十分悲痛。
原本在她身边睡着魏王，在听得她声音后便已经醒来。
本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被梦魇着了，结果在听了她话后，魏王整个人都惊住了。
“……阿月。”
看着还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她，魏王出言唤了她好几声，才将她意识彻底拉回。
“抱歉。”回过神来后阿月平复了下自己心情，才重新开口道，“我刚才有些激动。”
魏王原本一直在安抚她，等到她恢复了些后，才顿了顿，接着缓缓问了一句。
“阿月，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阿月闻言一怔，魏王却告诉她，她方才尚在梦中喊得那些话。
还有她刚刚醒来后，一直念着若月名字。
阿月闻言沉默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嗯。”
这样答案魏王其实已经心里有些准备了，所以他只是又问了句。
“是什么时候恢复，刚才吗？”
尽管猜到应当不是刚才恢复，但魏王也不会想到，阿月回答，让他更加惊愕。
“是……你当时带着我第二次去南阳找丁先生那一次。”
“什么？”魏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恢复所有记忆了？！”
阿月慢慢点头。
“那天晚上，我在马车里等你，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想起了一切。”
魏王根本没想到，竟在那样早之前，阿月便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他说着顿了顿，半晌才问出后面话，“为什么还会选择我？”
在明知自己身份和他身份情况下。
魏王从一开始，就很怕阿月恢复记忆。
因为他心里清楚，阿月和已经薨逝先皇后之间必定有着千丝万缕关系，他想把阿月留在身边，便不能让阿月和先皇后有关联。
所以他一直瞒着，用了各种法子。
甚至在阿月说想起自己名姓之后，他还是卑劣地选择了隐瞒下来。
可不想，原来阿月早就恢复了记忆，当初说想起名字，也许只是试探他罢了。
思及此，魏王感觉自己心仿佛一下被一双无形手狠狠攥紧，让他痛又无法呼吸。
阿月早就想起一切，那他先前跟她说那些，不就正好让阿月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样人了吗？
他费尽心思想掩盖那些，实际上早已暴露了出来。
阿月会不会觉得他太卑劣了？
会不会对他失望了？
他感觉自己眼下整个人仿佛在深渊边缘徘徊着，随时都会坠落下去，万劫不复。
“阿月，对不起，我……”
他第一反应便是道歉，可阿月却直接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骗了你，我……”
“你没骗我。”阿月打断他话，接着抬手，将浑身僵硬他抱住，“阿晔，这一切都我自己选，也是我愿意。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没骗我。”
“可我明知道你身份，我却还是……”
“你却还是带我回来了。”阿月看着他，认真道，“你明明很怕我身份被人发现，很怕那些人知道，先皇后还活着，可你还是选择带我回来，因为你知道我外祖父病重了。所以你宁愿冒着这样风险，还是带我回。对我而言，这便是你对我坦诚。”
“阿月……”
“我也对你坦诚。”阿月道，“我确实很早就恢复了记忆，但我那时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在知道我身份后，而选择远离我。”
“我怎么会呢？”魏王闻言忙道，“我心中所想一直都是怎么留下你，怎么会因为你身份而远离你！”
“我知道。”阿月抱着他，轻轻将自己头靠在他胸膛前，“我后来就知道了，你想让我留在你身边，为此你不惜去找丁先生，还把羽卫指挥权也交给了我。我看见了你害怕，你怕我想起一切而离开你，所以我后来选择不说了。”
“你如果觉得害怕，我就等到你不怕为止。”她慢慢道，“只是我没想到，今夜自己会做梦。”
更没想到她还会将梦中话喊出来。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和……”她说着顿了顿，“你和他不一样。当初我离开时，是带着满心绝望走，是你，给了我重新鼓起勇气接受感情希望，你用自己命去赌，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
“所以，你选择了你。”
“在我恢复了所有记忆情况下，因为那个人是你。”
“对我而言，你是唯一那个例外。”
魏王安静地听着她一句句说出这些话，最终在听到阿月说最后一句时，终于没忍住，猛地抬手回抱住了她，将她深深压入自己怀中。
“阿月，谢谢你，谢谢你……”他没说其他，只是一再重复着谢谢。
可阿月却明白他意思。
“其实是我应该谢你，是你让我，在失去记忆那段时间里，有了这十年来最快乐生活。”
以至于她恢复记忆那一夜，才没有被那些绝望而悲痛过往而淹没。
而魏王听了她话后，却没再说话，只是愈发用劲，将她紧紧抱住。
他原本在深渊边缘徘徊，可阿月不过短短几句话，便让他彻底远离那深渊。
而以往一直压在心底那一丝阴霾也彻底消失不见。
一切都变得生机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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