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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神明不能 > 第34章 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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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消一个人坐在漆黑一片的牢里,这次真的是一个人了。

    黑暗和绝望吞噬了一个少年,侵蚀他的每一滴血和骨头,地狱很冷。

    ——他死了吗?可为什么还在呼吸呢?

    “世子,世子……”有人轻轻摇晃他,他转动眼珠——是谢?的小厮。

    “世子,快走吧!鬼兵第二次袭城了!”那小厮慌慌忙地塞给他一件干净衣服,“李将军带兵守城,结果被太子打开了城门……六皇子让我把老将军的剑拿给你防身,您收着——六皇子还说了,让您赶快走,皇都大乱了!”

    “太子……”那坐在地上的狼狈少年失神地呢喃。

    “是啊……”那小厮站起来,手忙脚乱地看了看四周,“这几年,陛下对太子越来越不满,不止一次说过,太子缺仁心,将来恐不能成明君——谁知道他竟然通敌叛国了!”

    “谢封……”尉迟消依然在低声念着,少年表情木然。

    谢封,谢封……

    皇帝的寝殿外围着一圈士兵,他们肃穆威严,高举枪戟,但你细瞧,会发现他们一个个面目青白如僵尸,眼神黯淡无光,且长得一模一样。

    寝殿内是气急败坏的白发皇帝和春风得意的谢封。

    皇帝脸上是盛满的怒意,他颤颤巍巍地指着谢封,气急败坏:“你……竟然是你?!”

    太子,伙同敌寇,攻入皇宫,只为了一个皇位。

    谢封看着面前气的发抖的老头,笑得阴阳怪气,“父皇,竟然是儿臣,您想不到吗?”他冷冷地道:“您是不是还把儿臣当傻子,觉得儿臣以为,您打算把皇位传我呢?”

    谢封眼里染上狠戾,毫无尊敬地抬手掐住皇帝的脖子,说出的语气却恭敬有礼:“听闻父皇有心另立储君,儿臣日夜忧惧,只好出此下策——父皇一生为国殚精竭虑,此后,便让儿臣为您分忧吧。”

    说完,他冷笑着,抽出墙上的剑,向那老人一步步逼近,身穿龙袍的老人吓得跌坐在地连连后退,“逆子,逆子……”

    谢封浑不在意,不愿多费口舌,抬手出剑,那老人躲闪不及,噗嗤一声,剑尖直戳腹中。

    老人错愕抬头,看向谢封,沟壑纵横的脸上全是怔然,谢封抽出剑,雪白的剑刃带上鲜红的天子之血。

    谢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近荣的表情,眼里闪了一丝快意,老人的龙袍很快殷出大片血红,那狼狈的九五之尊在地上剧烈悲愤地发着抖,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谢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父皇不要怪儿臣,当年母妃只不过是让那卑贱的铃妃少活了几年,父皇当时不也……”

    他顿住了。

    随着身后传来的铁剑的尖锐争鸣,谢封迟钝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露出来一截红色的剑尖,直从背后穿胸而过。

    下一刻,那锋利的剑刃无情地拔出,留下心口处一个血洞。

    谢封一顿一顿地慢慢转头,眼里是满溢的惊愕,嘴边涌出一口粘稠的血,在终于看清身后人之后,猝然睁大了双眼,他低吟着破风箱一般的嗓“你……”

    在太子身后,有一个少年低着头,面无表情,那双酷似其母的多情眉目,此刻如同结了霜,染上一层化不开的阴沉,他眉宇间原本带有的少年稚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尉迟消抬头,看向谢封,目光冰冷,甚至带了一丝平静的狠戾。

    “我来取你的命。”他轻轻缓缓说道,唇齿间吐出的气都是冷的。

    说完,他举起长剑架在谢封脖上,眼睛都没眨一下,手腕一转,似是轻描淡写地一划,下一刻,谢封的头便被整个削下,咕噜噜从身上掉落,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后,停在不远处,无头的身子轰然倒下,脖颈上方光秃秃的,还在往外喷涌着鲜血,溅了满地血花,触目惊心。

    尉迟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谢近荣在一旁坐躺着,龙袍大片染红,气若游丝,见了这一幕,原本无血色的脸又染上一丝虚浮的白,尉迟消的剑尖还在滴着血,正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m.a

    谢近荣恐慌地后退,“消儿,消儿……你,你要……”

    他退到了墙角,见尉迟消逼至眼前站定后,忽然弯下腰。

    谢近荣猛地闭上眼。

    下一刻,他的胳膊被一把抓住,少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却好像是想要扶他起来。

    谢近荣心下一颤,顿时五味杂陈,那老头伸出枯老的手,费力抓住了尉迟消,他喘了两口气,摇了摇头,嘴唇已经青白,不住颤抖:

    “传位,传位六皇子……消儿,护,护好,护好?儿……”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他气若游丝地喃喃,尉迟消又靠近了一点,仔细辨认着他的话。

    “消儿……你爷爷也去了……我也该……也该……”

    渐渐地,老人不再发出声音,也不再呼吸,他无骨般倚躺在地,再也没了一丝力气。

    尉迟消站起身来,垂着眼帘,默默站立了一会儿,向外走去。

    皇帝寝殿外,少年将军沉默着走过门外倒地成片的鬼兵。他眼里无波无光,面色沉冷阴翳,刀削一般的面容染着一层阴恻恻的冰霜,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红玉的吊坠,似狼似狐,却黯淡无光。

    本是十几岁的年纪,少年人身上却不见一丝活力。

    ——他从那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走出来,早已成鬼。

    皇宫内一片混乱,李奉的士兵还在同鬼兵殊死搏斗,但仍如螳臂当车,少年将军提剑直入谢?寝宫,一路砍杀入寝殿。

    谢?远远便看到了尉迟消,心下惊喜,待那人行至眼前,未来得及开口。

    “太子伏诛,陛下驾崩,传位六皇子。”

    谢?被那突如其来的话砸得懵了片刻,随后很快回神,无暇伤感,低头咬了咬牙,抬头看向这混乱不堪的皇宫,一瞬间被这临危受命弄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恐怕是第一个刚登基就亡国的皇帝了。

    李奉带了一队兵马赶来,老远看到尉迟消,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赶上前来,一众士兵将闯入谢?寝院的鬼兵悉数诛杀,封锁了寝殿,将外面潮水般的鬼兵挡在门外。

    大门落闸,一把寒剑便不容置疑地落在李奉脖颈间,尉迟消带着阴恻恻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门外的鬼兵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寝院大门,众人站在院里屏气凝视着尉迟消,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但尉迟消一动不动,只是紧紧注视着面前的人。

    忽然,旁边窜出来一个士兵打扮的人,逼到李奉身前,替他拦下剑刃,直视着尉迟消:“你要报仇,就杀我。”李欣阳说道,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李奉从方才的惊愕中转神,一手拨开了身前的李欣阳,沉吟一瞬后单膝跪下,行了一礼“敌寇未退,李某心有不甘……还望小世子垂怜,让我再灭几个贼寇,若我没死在敌寇手中,李某的命,交由世子处置。”

    闻言,尉迟消冷笑一声,“垂怜?”他幽幽道:“我父亲当时大敌当前,怎不见李侯爷垂怜?”

    李奉无言以对,静默片刻后,抬起头闭上眼。

    尉迟消提剑砍去。

    “铮——”一声刀剑撞击声,李欣阳以剑挡下,“杀我。”

    尉迟消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他收起了剑,讽刺道:“父子情深啊。”

    此话一出,对面二人皆是一怔,却无一人出口反驳,门外的鬼兵仍在砸着门,忽然听见那谢?的小厮大喝一声,向谢?的方向扑去“殿下小心!”

    谢?被撞得倒退两步,那小厮被墙头飞来的枪猛地刺入,而后倒在地上,抽痛一般动了两下,就没气了。

    谢?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尉迟消拉着冲入寝殿内,一众士兵紧随其后进入,只听院门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鬼兵们开始翻墙进入,眼看着就要逼到殿门。

    李奉一咬牙,对尉迟消说:“世子,陛下就交给你了,李某欠尉迟家的,今日悉数偿清!”说完,便抽剑向外冲去,李欣阳和剩下的将士紧随其后。

    殿外传来门破的声音,大批鬼兵夺门而入,隔着一道殿门,是熟悉的厮杀声。

    尉迟消带着谢?向殿后跑去,皇宫里到处都是鬼兵,出去已是无望。

    李奉如果没有守住,他就是最后一道人墙。

    谢?寝院后院的假山,有一处石洞。以前做皇子伴读的时候,小尉迟消顽皮,带着小谢?不学好,就是在这里躲教书先生的。

    但这次,尉迟消没有跟谢?一起藏进去。

    他将谢?安置在洞中后,不由分说关闭了洞门,自己守在洞口,听着前院的动静。

    身后的洞门被谢?猛力拍打,他略带哭腔,急迫地对着尉迟消喊着,但传到尉迟消耳朵里有些沉闷:“消哥哥,你把门打开,快躲进来,你会死的!”

    他听到李奉高喊的杀声,混在刀枪剑戟的撞击声里,前院是奋力的厮杀中,站在后院的少年人的神思却忽然飘远。

    他四下望去,院里花草树木一片繁茂,可入了尉迟消的眼底,却少了一抹颜色。

    将军府院里的凤凰花,一到五六月,开满枝头,异常醒目,颜色像火一样鲜艳,等到落花的季节,大片大片的火红落地,一片壮美,一场大梦。

    再过半个月,他就十六岁了。

    总以为自己是寒立高岗的凤凰,如那火艳的红花般不败不褪,殊不知一场凄零小雨过,敲碎了那单薄的梦境。

    后来终于在碎梦中瞧见了自己的面容,原来只是一个少年,原来只是一个惊梦。

    忽然想起一个倒在血泊的女人,那人眼光破碎,面目惨白,却如一朵不败的凤凰花。

    前院传来寝殿大门破开的声音,尉迟消缓缓转回头,手中的玄剑闪着寒光,他紧紧盯着前方。

    隔着一道石门的谢?也听到了那动静,疯了一般拍打着石门,“消哥哥,你把门打开!你快进来!消哥哥!!”

    “阿?,”石门外的少年看着向后院涌来的鬼兵,缓缓举起来长剑,忽然轻轻笑了,“以后种几棵凤凰花树,那个更好看。”

    鬼兵不断向他包围涌来,他心里却一阵平静,耳边响起曾经听过的叮咛——

    “这是恩,你知道吗,消儿,人一生有恩有仇,仇都是过眼云烟,恩却是永远都在的。一心寻仇的人,只会走入死路,”

    “报恩,人才能真正立在天地。”

    他大喊一声,迎向那些鬼兵的刀光剑影,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脑海里故人的声音在不断响起——

    “愿我儿从此前路坦荡,万事顺遂,心中所愿皆能真,毕生所向皆可至。”

    “没有人注定成神,你当然也可以做普通人,谁也不能逼你。”

    “消儿……做人,不求得失,但求问心时无愧。”

    “但是我、容儿和你母亲……更希望你喜乐无忧。”

    他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他没有疼痛,不知疲倦,毫无畏惧地砍杀着周围潮水般涌来的鬼兵。

    人没有了恐惧,成不了神,但能成鬼。

    没有人能杀死鬼。

    他麻木不知疲倦地厮杀着,身边倒下无数尸体,堆成尸堆,沉重的枪戟震地他虎口生疼,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兴许是动作太过于狠戾,少年拼杀中,一个黯淡无光的红玉吊坠从他的衣襟滑出,在他面前一掠而过。

    “哥哥……”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孩童的身影,正要向他扑去,他有一张慌张苍白的小脸。

    尉迟消一瞬间忘了动作,无光的眸子里闪过一点茫然的活气。

    那一刻,少年心里在狠狠抽痛。

    就在少年怔愣时,一柄阴枪戳入他的肩骨——

    疼,撕心裂肺的疼。却不知是来自肩上,还是心上。

    他想着一个穿着黑袍的小孩,有着俾睨众生的姿态,好看的黑葡萄般的眼睛会沉静明亮。他的广袖没有风的时候也会翩翩起,金边如灵流,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流淌,他总光着脚,露出莹白的脚和脚踝。

    尉迟消忍着剧痛,挥剑斩杀了最后几只鬼兵,院落一下空了,他反手将剑尖刺在地上,堪堪扶住,得以站立,四周全是鬼兵的尸体和滚落的头,望过去一片尸山血海,触目惊心。

    他孤零零站在一片尸群中,像英雄,也像厉鬼。

    世界安静的不像话。

    良久,他终于从短暂的耳朵失聪中回过神,隐隐听到身后谢?疯狂拍着石门,喊着问着,他想开口回答,但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那石洞里的人渐渐听不到回音,声音淡了下去,良久,传来隐约的沉闷哭声,最后也归于平静。

    少年感觉眼睫上糊了一层血,让他睁不开眼,他想抬手揉一揉眼,却只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面前一阵一阵发蒙。

    红墙高瓦中,万籁俱寂里,拔节出挑的少年将军像是泡了浑身污血,他忍着虚幻的疼痛浅浅地开口,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见,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保护不了你。

    他听到远处有轰隆的声音,那是鬼兵又袭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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