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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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

    晏帝随意拿了一卷下来展开道：“这都是清儿从北灵带来的藏书，四书五经、奇门六甲，都有。”

    “怪不得您一直不让任何人靠近这屋子，”晏长归道，抬起头来四处瞧瞧，这竹卷虽都有年岁但并未沾灰，每卷都清楚的标注着名录，“为什么不让女儿早些知晓呢？”

    “我怕你弄坏这些无价之宝。”

    晏长归一下没了话讲，嘀咕道：“我还是您亲女儿吗？”

    晏帝闻言并未作答，他不知晓为何自己自私至此，他私心要将温清儿的过往全然据为己有，不想让任何人来触碰这些属于自己的回忆，连晏长归也不行。他缓缓走到一处靠着墙的书柜前，将上边的放置的玉砚转了转，那书柜竟一下子从中间成了两半，一个暗室缓缓打开，“进来罢。”

    她都看愣了，不晓这小小的屋子竟有如此多让她吃惊的地方，急忙跟着人上前去。暗室是在地下，壁上的烛火通亮，自逼仄甬道下到下一层暗室时心中有些慌张与惊恐，这实在是有些玄乎。

    走了十几步后，一室慢慢展现在眼前，壁上精心的用青砖石砌好，挂着十几副美人画像，地铺祥云石板，正对面放置了一份桌椅，上边置茶盏、灯火与笔墨纸砚，旁边安置一个陈列宝物的镂空雕花柜，上边放置的皆是颜色极美的瓷器玉器，她环顾着，被惊得有些愣。再旁边设了一灵位，她走上前去瞧，灵位上写的正是“温清儿之灵位”。供桌很干净，只放了几株花草和一盆果子。

    “阿耶……”她唤道，“这儿我怎么从来不知晓？”

    晏帝并未答话，将放置到烛火上烧了稍许时候，又将其放到嘴前吹灭，丝丝缕缕的烟飘扬，沁人心脾的香泛滥开来，“来为你生母上香。今日得以安全返回京都，还要谢她护佑。”

    晏长归闻言上前几步接过人递来的香，跪到软蒲团上边，认真地躬腰祭拜。待得又拜了几下，复将香插在积满灰烬的香炉中，凝视着面前画中人像，那眉眼如花的女子正浅笑着端坐，好是恬静模样。

    “她好漂亮。”晏长归这般说道，面上亦挂了浅浅的笑。

    “是。”

    她垂垂头，低声道：“此番我得以逃脱如此险境，想来定是生母阿娘在护佑，当真是好气运。却说，却说阿耶可查出来了究竟是和人所为？”

    他并未作答，而是续着先前的话道：“清儿她若见着你囫囵个回来，想也是开心的——你这些日子不在宫中，贵妃是忧心极了你，皇后亦是如此。”

    她眨巴眨巴眼睛，听闻皇后也曾担心自己，笑道：“皇后殿下对我的确有心。”

    “这样听来，你对这嫡母印象是好。”

    “是。殿下知晓我喜欢吃透花糍，时常派人来送，还有其他甚的布帛金玉也是未曾吝啬的。”

    晏帝点点头，没了下文。

    只待稍久些，晏帝似是心血来潮，忽问道：“且说外出这段时日，可遇到或学到些甚么？”

    “有的。”晏长归坐到一旁，淡道，“女儿去仁州几月，阿耶亦当瞧见我长大了些——您不知道的是，说书先生说仁州是钟灵毓秀的地儿，可我到的时候就只能看见漫山遍野是饿殍死尸的模样，树皮全都被啃光，锅子里煮的是人肉，就算是发了赈灾粮，您细拿锅勺搅搅，一大锅粥尽是米汤，若是运气好些，倒还能吃些麸糠草料垫垫，运气再好些，遇着观音土就偷着乐吧，就算多吃几日便会涨肚而死，但也总好过空腹而亡……那些无辜百姓是根本没有生路的，至于为何会有这般不公的世道，女儿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晏帝揉揉她的小脑袋，“长归不会变成那些百姓中的任何一个，你身上有世间最高贵的血脉，和外边那些贫贱之人是不同的。”

    “您错了，”晏长归急急说道，反应过来自己这番言论实有不敬，仍然是硬着头皮继续说，“百姓是人，我也是人，大家都要吃饭喝水，谁又和谁不一样呢？”

    “你可知你这番言论若是被外人听去，将会挑起怎样事端？”

    “挑了事端女儿仍是这般认为。父亲，仁州之乱说到底是您一再纵容孟家贪污渎职才发酵起来的，若是一开始就让朝尚书去监管，兵乱早就在有苗头的时候就平定了。再狠狠严处那些贪墨的官吏，这些事本都该您做，可您没有，最后到灾祸席卷整个仁州，不光是兵戈相向了，那瘟疫亦过来横叉一脚——女儿若非有贺将军护着，今时今日也不过是一把灰了！”

    晏帝那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的意思还是为父的不是了？”

    “可这件事您确实是不占理啊——那千千万的百姓难道都只是草芥吗？”

    “死了，那就是他们的命！你又何须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顶撞你的父亲！”

    “他们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人？！您可知晓那一个个数字并非数字，是一个等孩子凯旋回家的老妪，加上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再加一个对这广阔天地十分抱有希望的婢子，这样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加到千万，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而非牲畜，更非草芥！”

    晏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抬手指了指门，“别在你母亲面前大声嚷嚷，会惊扰了她，出去说。”

    只待二人先后出了这密室，晏长归倏然又觉着没甚么好说的了。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帝皇，然后再是自己父亲。

    当权者惯来便是如此，她心想道，区区女流又能做甚么呢。

    人顿了顿方又开口，“父亲，女儿不该顶撞您的。”

    “明白就好。”他伸手将室门闭合，那书柜又重新归一，缓缓坐到桌案旁的紫檀椅上，“以后你想来这先同为父说一声。这段日子我太忙了，没甚么空闲时候来瞧瞧你母亲，你偶有空了便来瞧瞧罢——这件事谁都不要告诉。”

    “好……”晏长归淡道，两只小手攥着衣袖，又哒哒哒的迈着小碎步到前边搬了个小凳到晏帝身边坐下，“父亲，女儿还是想同您说一说贺将军的事。您听了以后别生气好不好？”

    晏帝闻言挑了挑眉，“却说你二人这些日子一同，终归是有人非议，待为父想个合理的由头把这事儿盖了，这些日子你还是稍避避嫌罢。还有甚么话，讲罢，不生气。”

    “贺将军是天底下极好的人。我先前随着铁骑到仁州边城之际，那的百姓反了，贺将军不知晓这回事，全军下马运粮之时遭遇叛民偷袭，箭雨落下那刻，他将我先丢到粮车后边，让我先躲起来。后来赶路时，他没有非礼女儿半丝半毫。有回一条长虫就快咬到我了，还是他挥剑把那长虫斩断免此灾祸，至于期间生火探路，都是他做的。如若不带着我，人早十天半个月就到了定郡与铁骑汇合南下了。到定郡后，亦是将我先安置在郡守府，又怕女儿吃不惯那的粗粮，将自己口粮里的肉糜都腾了出来。再后来，将军受伤的时候我问他为何要如此拼命，他告诉我男子汉要以身报国，忠君护民——愣是哪个女儿家听到这些话，都会觉得面前这个人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至今都如此认为。疫病肆虐之际，女儿不幸染病，他日日都来瞧我又给我送花儿，那份心意是真真切切的。”晏长归言罢抬抬眸子，将柔和的目光投向父亲，“女儿，有点喜欢他。”

    晏帝闻言一惊，“当真？”

    “当真。”

    而后他便变了脸色，严肃道：“你又怎知他不是戏耍与你？你生来脑袋一根筋，哪算得过他那头狼。届时你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方知哭字怎么写法。” m.a

    “贺将军不会骗我的！”她道，语气坚定，“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既然彼此心意都了然，何必要压着，就该痛痛快快的见光坦明了，要么在一同，给彼此一个名分，要么就干干净净断了暧昧关系，无非是这两种路子，女儿想走前边那条。”

    他仍是不语。

    且是二人谈了许久后，晏帝径自留了会想事儿，晌久见内侍监来传报事儿，这才起身折返御书房。

    见得桌上正放着一折子，他打开来定睛一瞧，正是京都谍网名单，名录好是仔细。且瞧了眼末尾署名是孟家郎君，自明白这孟景中是要以功抵过，按着这桩不提，先差人将负责谍网侦查的甄侍郎喊了来。

    而此时孟景中那处，人正悠哉悠哉的饮着酒，瞧着那幅《微雨杏花图》。而孟景中此番将这些事捅了出去，不说以功抵过，是死也要将京都这些北灵的拉了陪葬。

    恰这时，一只信鸽落在了窗旁，他伸手去拿其带回的密报，只见得是宫内霏微传回来的，上书温贵妃插手此事云云。

    他自料到那北灵暗探之首当就是温贵妃或其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