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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帝闻一阵轻柔的声儿，忙转过身循着看去，见是一女子正抚着隆起的肚子，但他却看不清人面容，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清儿——他心心念念了十余年的人，晏长归的生母。
清儿似瞧见晏帝模样，道：“可是这名儿取得不好？”言罢便又拿起手中书来翻阅，“长归长归，长行千里应当归，可是个好寓意，咱们的孩子呀无论到了哪，都能回得来家。”
“是，是。”晏帝呢喃着，下意识的想要靠近面前这让自己日思夜想的故人。但每他前进一步，人连着周围的景儿就愈发离得远，周遭暗沉的似要遁入黑夜。
“我想着说是待他出了来，我便去宫外玉清阁将养着，那儿静得多。”她道，声儿甜甜的，“皇后殿下才生产完，想是身子正虚，我已差了浮玉去送些玉如意甚的好器物，听人回禀说殿下是见礼开心得很，又还报了一小箱首饰。孟家家眷近来陪同她了，好教人羡慕呀。”
晏帝不语，就呆呆站立在那，面容悲戚。
“我身边就浮玉还有你两个家人，我好想家啊，阿耶阿娘都留在北灵，但我想他们应该会很开心有个小孙儿。”她淡淡道，瞧见他面容如此，忙问道：“你怎么了呀？”
“无事，无事。”晏帝道，擦擦眼中泪珠，正欲再向前迈一步时却一下踩空，坠入了黑暗中去。
他眼前一片黑暗，身子无有止地下坠，耳边却充斥着嘈杂，许多声音交汇在一同。
“瞧着温娘子近来喜欢吃酸的，肚子里头不会是个男孩儿罢。”
“可别说了，那长大后岂不是与其他几位皇子都要争皇位……吓人得很。”
“有他国血脉的皇子若是登上皇位，咱晏朝怕是要姓温了罢！”
然后便是一阵讥笑声。他挣扎着要从这无边境的黑暗中脱身，正是这时眼前一亮，血色映入眼帘。
“快些啊，温娘子产后大出血了！”浮玉吼道，看着床榻上渐渐没了生息的人儿，泪是一滴一滴划过面庞。她跪着爬到人床榻前紧紧握住人冰凉的手，“娘子，娘子再撑会……会无事的。”
“浮玉……我，我没气力了……”温清儿弱弱道，面色已是憔悴。
“会母子平安的，您别说这些傻话！”
她只觉得已是疼到麻木，再无甚气力，眼神逐渐空洞起来，发丝被汗粘在面庞，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就这般僵着等待死亡。
温景宫一片嘈杂，婢子们端着一盆清水入屋，再端出来便是血水，看着实教人触目惊心。正在接生的产婆背渗出的冷汗浸透背部衣裳，慌张地将沾满鲜血的手浸到盆中，含泪向着浮玉摇摇头。
浮玉自会了意，仍是紧紧攥着温清儿的手，“娘子……等等陛下，陛下正从狩猎场赶回来呢，您再撑，撑一会便好……”
“保长归……”她呢喃道，气若游丝。
晏长归就这般来到了世上，以温清儿的性命为代价。
当第一声婴儿啼哭声响，尚年轻的晏帝这才匆忙赶至，几近是跑着到了温清儿床榻前，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如此憔悴模样。周遭的产婆及婢子皆是缄默，人人都知晓这床榻上的温贵妃恐是熬不过这难产的灾祸了。
“二郎……长归，是个小公主。你不用担心啦……”她轻道，牵强地微微扯起嘴角，眼底却是一片悲戚，苦涩化为泪落在了他心中，欲伸出手去牵他，晏帝急忙紧紧攥着她冰凉的手，她还是笑着，“好好待长归。别，别猜忌她……”
他把她冰凉的手罩住，想要捂热，却如握住一块冰一般，甚么意识都没有了，脑内空白一片。
“快，答应我……”
晏帝对上她目光，喉头哽了许多话，在这一霎却都不知如何开口，只晓得哭，“好。好。”~
温清儿意识混沌，渐渐失了生息。
他正要放声大哭之时，身子又蓦然一沉。
“陛下，陛下，您可是梦魇了？”熟悉的声儿传来。
他撑起眼皮去瞧，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看清是内侍监正在床边跪着服侍，急忙左右看了眼，根本不是方才景象，没有温清儿，也没有那众人，这才缓缓定下心神，大口喘着气。
“陛下方才就一直在嘟嚷先温娘子名讳，想来是梦着了。”内侍监道，起身又为人添了几盏灯火来，“等天明了，奴这就教法师过来给您瞧瞧，您近来总是梦着先温娘子，想来是人在天上也念着您呢，但总这样夜里来找您可不行。”
晏帝抬袖擦擦额间冷汗，落了一滴泪来。
他想念温清儿了，私心不想教法师来。可一念及自己曾做的错事，又再无颜面去见她——温清儿难产，是他一手造成的。
没人知道真相，也没人会大着胆子猜这原委。
晨了。
晏长归听见外边动静，心忧是出了甚么事情，吃力地爬起身欲去瞧。
柳娘正端了药进来，急忙将托盘放置去将她按回榻上，道：“昨夜你睡着时贺将军送了花来了，”言罢又端了碗来喂人喝下汤药，眼瞧了床头的花一眼，“还挺漂亮。”
晏长归没甚么气力，牵强地笑了笑，弱弱应了声。
柳娘笑着宽慰人道：“这药想必是有些效用，你瞧你方才都能起身了。”
她觉着全身仍是酸痛无比，脑子温热的晕晕乎乎，“柳娘……我怕。我阿娘才怀胎五月，教人放心不下。”
柳娘拿帕子擦擦她嘴角水渍，“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还年轻，身子痊愈能力顶好，肯定熬得过去。且说这日子一日日过着，新感染的病人已少了许多了，能痊愈的也有，大抵是天爷抬爱。你是贵人，想必是也能熬过去的。”
“有多少百姓好了？”她问道，失神的眸中有了些光。
“三十个左右。他们走运得很，同你一般是自愿试药的，正撞上几味有效用的药来，病便好了。”柳娘笑道，待喂好人后又教人重新躺好，“可情况终归是棘手了些，那些无用的药还在各个排除，尚未能清楚地找出几味有效的——但我想当快了。”
晏长归又被扶着乖乖躺下，倏然，只觉着胸疼欲裂，咳了几声急忙捂住嘴，掀了捂着口鼻的布又开始吐，柳娘急忙拍拍玉背给人顺气。
她好想家。
全身暖暖的似阿娘的怀抱，就是脑袋被热的发懵，柳娘说的话只能依稀听个一两句，自己看什么东西也都看得不真切，模模糊糊一片。方一个时辰便吐五六回，连带着未消化干净的粥食与棕黑色的药液一同吐了出来，嘴里直泛酸，呕吐物的臭味亦是难闻。出恭便由柳娘搀着，几步来回费劲了气力。
她甚至后几时感受不到药的苦意，脑子一片空白，身子如浮在云颠之上，好似魂魄脱离□□漂泊在世间，甚么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都记不清楚。柳娘将手搭在她额上，那手背便如触到火一般烫灼，又生怕退烧药物与先前喝的相冲，无助到只单单得祈祷神仙显显灵。
可神仙没有显灵。
晏长归的病情急转直下，方两日全身都已泛黑，紫绀与黑斑结的到处都是，本白皙的肌肤似发霉一般开始溃烂。她几近整日昏死，有知觉的时候不过那么几刻——连梦魇都成了奢求。好不容易等来一次梦魇，终是出现了母亲虚无缥缈的影子，她奋力去追，想要抱住母亲，可手却穿过那影子，凉意从指尖扩散开遍及全身，霎时间又置身冰窖之中。
她一瞧见阿娘的字迹，那笔锋都似戳进了心窝。自己似是被下了死咒，全身缚满紫黑的印记，现今这副身子是个空壳，甚么东西下了肚不是吐就是泻，这病未免来的太凶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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