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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太傅很忙 > 第44章 /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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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康六年末的某夜,华都驿馆走水,烈火连天,数十住客无一生还,其中势力盘结,牵连甚广。

    翌日,太子病愈复朝,领命前往大理寺学习,第一课便是彻查驿馆走水一案,由此彻底远离了变法诸事的权力倾轧。

    于是在皇帝致意、太子纵容、尚书默许之下,兵部变法大力推行,从行伍编排到将爵加封都一一落实。太子太傅一改往日照本宣科甘沦工具的做派,主动提出重用武举进士、启用保甲法①等主张,和以晁相为首的保守派之间也愈发剑拔弩张。

    兵部变法很快掀起轩然大波,大批壮丁或入伍、或入军器监,一时间怨声载道,针对太子太傅的谩骂不绝于耳。

    紧随其后的,则是更加严苛的户口盘查和吏部变革。

    ——华都内外风声鹤唳,无论是因保甲法受到牵连的寻常百姓、还是被吏部整治打击得不敢抬头的官员,都对眼下这个大权在握的“许轻舟”咬牙切齿。

    赶赴太傅府送死的刺客更甚往日,却都悉数殁于太子太傅剑下。

    卫至殷吹去剑尖最后一粒雪,几近满月的冷辉镀在他瘦削的轮廓,太傅府无人造访,一派冷清。

    ——今日是大年三十。

    

    顾家人的大年三十,终于在亲朋举杯的欢畅中走至末尾。

    顾长淮同顾此声随意寻了借口,一道退出家宴,月光将他俩的身影拉长,顾此声忽然道:“太子太傅的手段,近日太急了些。”

    顾长淮笑笑:“他赶时间。”

    “不是原先那个?”

    “也不是您找的那个。”

    顾此声停了半晌,强迫自己不受这句的影响,问:“太子也不敢插手?”

    顾长淮含笑望他,低声回应:“殿下更赶。”

    顾此声不由得陷入一段极长的沉默,顾长淮走在他身侧,对他的想法了然于心,笑着拍拍自己美貌小叔的肩膀:“原先的假太傅不会有事的,您且放宽心罢。”

    “......呵。”

    

    方府无人,十余里外的陋室倒是有人白天来此打扫,入夜后便整洁如昔。

    满地废弃的纸团绵延至室外,作门的茅草依然虚掩着,门缝中透出忽明忽暗的灯火,及瘦长的一道人影,正伏案疾书。

    桌下摆着一摞齐膝高的书,夜风从茅草间灌入,吹开一页封皮,露出扉页上慷慨淋漓的六字。

    ——“吾为盛世而生”。

    

    东宫的小厨房中走出一道人影,正端着醒酒汤,步伐仓促但稳健地行向太子书房。

    月影半透瑶窗,叩门声无人回应,释莲只得推门而入。

    亮如白昼的书房中并无宫侍伺候,只剩伏于案几寂无声息的褚晚龄。暗红色的风氅将他整个裹住,仿佛陈年兵铁上斑驳的一点锈痕,正不遗余力地蚕食着孱弱的剑光。

    唯独轻微起伏的动静,和纸上不断浮现的字迹,昭示着此人仍有生机。

    “......殿下,”释莲把醒酒汤放在他的肘边,“今晚您太累了,早些休息吧。”

    褚晚龄半晌无声。

    释莲再度碰了碰他的胳膊:“殿下,公主也很担心您的身体。”

    风氅下传来两三声咳嗽,褚晚龄一边写着奏折,一边断断续续地道:“让晚真休息,谁准她大半夜闹腾的...不像话。”

    “殿下,您喝多了酒,不宜再动心神。”

    “初一就要推行全部新政,还有许多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没有补充......本宫得先写好备案,明日和太师他们商议。”褚晚龄双颊发红,手里的毫笔不自觉打了个弯儿,因着气力不继,他只得暂时停下,伸手去端醒酒汤,“驿馆那场火...查得如何了?”

    释莲垂目道:“大理寺显然受了指使,一直试图以意外走水断案。但目前发现的证据不足,的确不能明确指向某方......小僧那晚的所见所闻,也无法作为证人证言。”

    “他们也想尽早结案,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任何人都承担不起。”褚晚龄低头喝了一口醒酒汤,阴沉沉的眸色不见半点光亮,“或者,他们想逼出本宫的态度,以侧证那场火的受害人与本宫密切相关。”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褚晚龄淡淡道:“如他们所愿,结案罢。”

    释莲双眉微蹙,不满道:“陛下派您去查,却只查出个意外走水的结果...恐怕对您声誉有损,将来更多人都会以为您当真是个草包了。”

    “...太傅如何了?”

    释莲动了动唇,隐有几分不赞同,但他向来对太子兄妹言听计从,因而只是垂首默应:“毫发无损,随行的暗卫回信说已平安到达梅川。”~

    “——不是说好了送去云都吗?”

    “据说是她本人想去祭祖。”

    褚晚龄问:“...祭祖后呢?”

    释莲陷入更久的沉默。

    “守孝。”释莲说,“三年。”

    “回信上还说,您在云都海州为她添置的地产都变卖了,如今的长生斋比往日风光得多。”释莲顿了顿,“许太傅让人带话,随行的那个暗卫服侍不错,长相也好,她很中意,问问什么时候可以放他还俗。”

    褚晚龄:“.........”

    褚晚龄在静默中凝望碗里的醒酒汤,顿时觉得这汤没用,他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排山倒海似的憋闷和委屈又都无处可泄。

    褚晚龄揉着眉心,右手无意识地抓揉着桌上的宣纸,半晌后问:“派去的那个没剃度?”

    “...也可能是许太傅不再在意三千烦恼丝了。”

    “......那换成宦官如何?”

    

    却说许一盏本人,正如信上禀报的那样,她只管持着云都海州两处宝地的地契,火速变了现,之后便将长生斋的地址迁至闹市之中,大大方方地开间武馆招徒,随行的暗卫则都打发去负责沏茶做饭之类的琐事。

    梅川偏南,冬季也不见雪,许一盏守岁夜时抱了一坛热酒坐去许轻舟的衣冠冢前,山林静默,也没有风声赠她以歌。

    释莲只送她离开华都,身后的烈火犹未浇灭,她已踩着漫天灿烂无匹的霞光动身。

    “——和尚,你不劝我此去珍重?”

    释莲手握持珠,眼睑掀开一条漫不经心的缝,道:“阿弥陀佛。祸害遗千年。”

    刻舟剑在许一盏的鞘中隐隐作响。

    但释莲的确不曾说错,或许她当真是注定要遗臭千年的祸害——只这一路南行,几天的功夫,她已听见不少人唾沫横飞地怒骂某许姓奸臣了。

    据传这姓许的奸臣长得弱柳扶风,活生生一小白脸的模样,是靠美色勾引了太子太师顾长淮才得以买官加爵。可惜顾长淮受义薄云天的顾尚书所限,最终也只能给小相好买了个武状元,孰料这许奸臣运道不错,竟然骗得皇上对他刮目相看,准他进入东宫,继续和太子太师行那苟且之事。

    更可气的是,许奸臣还欺太子年幼、太师深情,不仅自己祸乱朝纲穷兵黩武,还要领着他的小姘头方某人一起入朝,蒙蔽顾尚书、压迫小太子、利用顾太师。

    如今的朝廷乌烟瘴气,许奸臣欺上瞒下、一手遮天,方某人厉行苛政、为虎作伥,唯一留得几分清明的晁相无力回天,只能尽力解救太子于水深火热之中——偏偏太子忠守孝道,对许奸臣爱恨不能、死心塌地,这才使得晁相左支右绌,不能不暂时隐忍。

    ——这是某个说书人的本,勉强算得上尊重本尊,故事角色大多采用了化名。

    虽然许一盏本人并没有感到被尊重。

    但这一番起承转合高潮迭起的故事,听得许一盏都不禁拍案叫绝,率先冲说书的砸了好几枚铜钱,嘻嘻地笑问:“那太子殿下越来越大,过几年总不会再被蒙蔽了吧?”

    说书的收了赏钱,便在一干叫好声中回她:“那是当然!故事发展到后头,哈,许奸臣千刀万剐九族尽灭好不潦倒;方某人狐假虎威竹篮打水自食恶果!”

    千年祸害许奸臣带头鼓掌:“——好!”

    蹲守在房梁上的便衣暗卫摸出本子例行记事:“永康六年腊月廿三,抵达梅川,光顾茶肆听书,听说书人辱骂自己,甚欢。”

    

    忽地一阵冷风卷过,许一盏难得打了个寒颤。

    眼前许轻舟的坟冢依然清清冷冷,里边埋着许一碗的尸骨,许一盏突然有些想念被她留在华都的许两碗。

    可惜她总是颠沛流离,没法带许一碗光宗耀祖,也没法带许两碗认祖归宗。

    “——但没关系。”许一盏抬手抚摩那块青石质地的草率的碑,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总会安定的...殿下答应了四年,以他的性格,兴许两三年就足够了。”

    山林静悄悄的,许轻舟也静悄悄的。天地间唯有许一盏喝酒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欢畅得仿佛在与人对饮。

    “师父,保佑我活过十八岁吧。”

    “......绝对不是想跟小卫发生什么,单纯是因为我答应小太子了。你知道,小孩子最麻烦了...好在四年也不是很长,嗯?”

    “因为我夸了别人好看,他肯定会怄气,我得赶去道歉呀。”

    她醺醺然地,一头倒在草木丛间。夜露染湿了许一盏本就单薄的白衣,回应这片凄冷的却只有夜风吹拂,而非她穿腻了的明黄色风氅。

    “...总之,四年后见。”她喃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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