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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太傅很忙 > 第42章 /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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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许一盏茫然地在这对父子之间张望一眼,除却褚景深不虞的脸色,还依稀瞥见了褚晚龄微蹙的眉尖,和在她目光扫至的刹那绽出笑意的唇角。

    服了。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会变脸。

    眼见着许一盏左右为难,褚晚龄果然先一步服软,从袖中摸出一张薄纸,字句末尾摁了一个血红的手印——许一盏眸光微颤,仿佛从那篇行云流水的字迹中窥得了什么玄机。

    褚晚龄目光坦荡,平静地将那页纸摆在褚景深面前,又望向许一盏,微笑着道:“学生承诺过不会欺瞒太傅,所以如果太傅想听,也可以留下。”

    许一盏下意识退了半步,她的直觉像是狂轰滥炸的警告,暗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恐怕会迫使她再次退步、再次屈服。

    可她实在好奇,褚晚龄到底是得知了什么消息,又是筹谋了什么计划,才会如此迫切地需要她远离华都。

    而这一次褚景深替她做了决定,皇帝陛下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还是留下吧,许爱卿。”

    ......得,那还纠结个屁。

    褚晚龄不置可否,只是手指点过那张纸上的落款,心平气和地道:“回父皇的话,前日夜间,华都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刺杀案。刺客为江湖出身,受害者是从四品学士方沅方大人。这张纸,是当场抓获的刺客签字画押认下的罪状,供您过目。”

    许一盏听至“当场抓获”一词,浑身一震,错愕地望向褚晚龄,后者背对着她,并无回应。

    ——当场抓获?

    ——卫至殷分明第二天还去了她府上,怎么可能当场抓获?即便是被捕,也不该是当场抓获吧?

    褚景深略略扫过罪状,目光停在其中的一行字上“未遂,为故人许轻舟所阻”,他又笑着问:“哦?故人?你是想暗示许轻舟身份不明,不能再留任朝廷?”

    “不。”褚晚龄眼睫低垂,轻描淡写地从袖中摸出第二件证物——一把锋利的匕首,上篆“临门喜”三字,“此物是那刺客主动呈上,他提出,另一枚刻着‘相见欢’的暗箭已被太傅收缴,若是情况属实,这两件证物足以证明刺客出身。”

    褚景深的眼神在见到匕首时便倏地一变,连许一盏都能察觉到他身上涌动的怒火,但褚晚龄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揭开答案:“——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四大门之一,欢喜宗。”

    欢喜宗并不以杀人的业务闻名,只是前宗主同样死在当年的混乱之中,为谋生路,欢喜宗也不能不接这些活计维持开销。因此除非格外留意江湖风声的人,几乎难以得知欢喜宗的“相见欢”和“临门喜”。

    相见欢至,说明你已被欢喜宗的刺客盯上;

    临门喜到,则是欢喜宗不遗余力的追杀宣告来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江湖的?”w~

    褚晚龄似乎看不出褚景深暗潮汹涌的怒意,他依然极为平静,甚至更加大胆地对上褚景深的视线,低声道:“因为您在寻找恭王独子,儿臣希望为您分忧。”

    许一盏:......

    完了完了完了,一晚上见完了父慈子孝和皇室秘辛,活不了了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褚晚龄不欲和褚景深纠缠过多无关的事,故而抬手收回罪状,却被褚景深压住纸张,褚景深脸色阴沉地问:“你还查到了什么?”

    “......许太傅心不在朝野,儿臣想送她返乡。但是变法一事不能缺少主持,而这个弃暗投明的刺客声称自己是太傅的故人,擅长易容,希望可以将功折过。”褚晚龄顿了片刻,顶着褚景深寒意凛然的注视,兀自微笑着反问,“父皇,何不给他这个机会?”

    褚景深脸色森寒:“这样做,于朕有何好处?”

    褚晚龄早就料到他会发出此问,立即从袖中摸出第三份证物。

    许一盏悄悄想,下辈子她也做文人,袖子宽宽的好他妈能装。

    第三份证物是一封盖着丹色云纹的信,若是卫至殷在场,定会指控褚晚龄一封信哄三方人。但褚景深全然不知,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那封信,哑声道:“...这是......欢喜宗的宗纹?”

    褚晚龄微微颔首。

    “你和欢喜宗搭上了线?”

    “回父皇的话,”褚晚龄的笑容恰到好处,把握在高深莫测和谦逊和顺之间,“欢喜宗已经同意,接受招安,助朝廷平定江湖——这是他们提出的条件,儿臣已经粗略看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更重要的是,欢喜宗人遍布十三州江湖,来日父皇的‘故人’出山①,他们也能更近一步提供便利,相信父皇不会错过如此良机。”

    褚景深的眸色深邃如夜海,怒潮澎湃,但总在即将吞噬理智的前一刻止住攻势。

    他抬起眼,注视着他年仅十三的儿子,他似乎忽然老了一些,但眉眼间看不出是悲是怒。

    良久,褚景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朕十五岁那年,失去了最喜爱的亲人,才懂得许多道理,终于从先帝手中抢来了权柄。”褚景深将那张罪状折回原状,抬手递还给褚晚龄,“你十三岁,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并为之做出了足够缜密的筹备,这很好。”

    “这才好。一切都够早,唯有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褚景深疲惫地阖眼,不再看他天生早慧的儿子,而褚晚龄温顺无比地立在他身前,低垂着头,如收起毒牙的小蛇,乖巧可爱得一如既往。

    褚晚龄道:“谢父皇成全。”

    褚景深笑了数声,重新睁眼,望向一直沉默的许一盏,低低道:“你急着送他离开...是因为,这次的‘相见欢’和‘临门喜’,都是冲着许爱卿去的吧?”

    褚晚龄悚然一惊,许一盏满头雾水。

    片刻,褚晚龄答:“儿臣糊涂。”

    

    在许一盏的记忆中,这还是他们头一次一起离开御书房。

    日头已高,房外飘着鹅毛大雪。太子殿下轻车熟路地为她披上风氅,系了漂亮的结,秀逸的眉眼间丝毫不见和自己亲爹对峙时的算计,唯余一派澄澈透明的天真和讨好。

    许一盏从他掏出那张罪状开始就已云里雾里,全程只顾着观察褚景深神情的变化。

    拽——惊——怒——极怒——忍怒——被迫释怀。

    ......陛下有点辛苦。为了国事宵衣旰食不说,对儿子的品德教育还一塌糊涂。

    褚晚龄看出她眉间隐隐的不忍,还以为她是不再生自己的气,忙小心翼翼地问:“太傅,今日去东宫用午膳可以吗?”

    “......”许一盏冷着脸,“有肉吗?”

    褚晚龄笑逐颜开,欣喜道:“要什么有什么,太傅只管来便是了。”

    许一盏冷笑着回:“那你给我好好解释,‘当场抓获’是什么意思?‘当场抓获’之后,刺客第二天还能来臣家中?”

    褚晚龄身子一僵,讷讷道:“他......东宫监管不力,他逃跑了。”

    “所以他后来那一身的伤也是您打的。”许一盏挑眉,故意问,“明知他是臣的未婚夫,您还对他刑讯逼供,万一打死了,臣可就守寡了。”

    褚晚龄的脸色遽然一变,似乎没料到许一盏会主动提起她和卫至殷的“亲事”,他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烦躁,许一盏正紧盯着他,难得不曾错过这丝细微的变化,随后听得褚晚龄收敛情绪,低声道:“学生当然有分寸,不会伤了他的根本。”

    许一盏却笑意不减:“不对,您是故意的。”

    “......”

    “他起初一定没有彻底坦白和我的关系,至多说了和‘许轻舟’相识。您为了试探真假,便准他来见臣一面,由臣的反应来判断他是否可信——”许一盏停了片刻,继续道,“假如臣是‘许轻舟’,会立刻为他求情,而他恰好也在寻找‘许轻舟’的下落,对他来讲,只要‘许轻舟’认可了他,他既能脱身,又能了却一桩心愿......但臣不是,也就不可能和许轻舟一样为他求情。

    所以他为了脱身——也可能纯粹是因为蠢,总之他毫不遮掩地提出了我们有过一门娃娃亲,以此来争取臣的袒护,但‘娃娃亲’这件事,反而触了您的逆鳞。于是,第一天抓回去并未动刑,第二天抓回去反而动了刑。”

    褚晚龄没有作声,潋滟的桃花眼依然静默如许,些微的笑意含在其中,仿佛点漆燃星,寥寥地缀着这双深情的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您似乎被学生影响了。”褚晚龄摇摇头,叹道,“这非学生所愿。”

    许一盏也摇摇头:“可臣还是想不明白。”

    “何事?”

    “——您若不希望臣嫁人生子,那就是希望臣能陪在您身边。既然如此,为何又要让臣离开华都呢?”许一盏叹息着说,“臣不明白。仅仅是因为有人想杀臣?......您知道,寻常人根本动不了臣,那什么欢喜宗,若都是卫至殷这水平,再来五个也动不了臣半根手指头。”

    褚晚龄握住她垂下的手指,眼睑遮掩之下,他的眸光犹如翻浪。

    每一层浪花曳开,方漾出少年眸中艳艳的桃花,而他竭尽全力地藏起那处绝景,极尽温柔地低语着应:“您听说过一句佛家偈语吗?”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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