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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太傅很忙 > 第36章 /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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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一盏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学武——可能是因为许轻舟除了那张贱嘴就只剩武功能学了。

    但当她亲眼看到亲生父亲于她跟前轰然倒地的时候,和哭天抢地的其他人不同,在那片鲜血浸染、尸横遍野的土地上,她望着凶手飘飞的袍角,和那把彷如白月溅火的长剑,心中仅剩的念头是“太好了,今天不用再挨爹的打了”。

    

    她不该忘记的那些事,其实也的确不曾彻底忘记。

    太平十五年,也是闹剧开始那年,她正六岁。

    江湖第一来到她的村里,杀尽了嚎啕不止的所有人,在那片荒芜的天地之间,仅留了一个沉默的她。

    对方的容貌惊为天人,在那时缓步走向她:“......小孩儿,你怎么不哭?”

    “呃?”

    许一盏傻了半晌,乖乖道:“哭的话,爹会打得更狠......您一下子就能杀了他,一定也能杀我,只要不太痛,我不会哭的。”

    江湖第一半眯着眼打量她,嗤笑一声,随后高高在上地点点头:“好胆量,本座就给你个痛快。”

    剑身雪亮,许一盏乖顺地闭上眼。

    她听去过镇上的哥哥说,人死后会再投胎,又能重来一辈子。

    挺好的,只要下辈子不做女孩子,一切就都会变好的吧。

    许一盏心中浮念万千,一会儿想下辈子做了男孩她会叫什么名字,一会儿又想如果做不了人,她也想做天上飞的,遇到想要教训自己的人就能高高避开的那种。

    ——可她久等的剑始终没有落下,等来的是另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

    那青年说是穿白衣,实则白衣洗得发旧,比后来的许轻舟还不如——但他浑身溅满泥浆,踉踉跄跄地奔过来,分明笨拙得和寻常人无异,却敢抱着江湖第一提剑的手,替她哭出了声:“师父、师父,这女孩儿才五六岁,才和师弟差不多大,您放过她吧!”

    许一盏:“......”

    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阻碍我投胎当男人的康庄之衢??

    幸好江湖第一没有听信谗言,也嫌他碍手碍脚,反手将那穿白衣的家伙一把搡开,剑锋锲而不舍地指向许一盏:“你没看见她自己也想死?”

    许一盏连忙点头。

    “师父,怎么可能有诚心寻死的人呢!”

    许一盏:“.........”

    你是不是在骂我不是人?

    她那时还没有师承许轻舟,不知道这时候可以骂一句脏,直接叫那没眼色的家伙滚蛋。

    但江湖第一毕竟是江湖第一,在许一盏尽是濡慕的注视下,他再度提起剑,连个眼神也没施舍给那家伙:“本座懒得理你,闪开。”~

    许一盏期待地闭上眼。

    剑鸣声如约而至。

    

    但那把剑还是没能落下来。

    另一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小剑客,瞧着还是少年模样,气喘吁吁地奔来,堪堪在剑离她还剩一寸时,少年的剑格住了那一击。

    ——他一定很辛苦。

    许一盏看见他额角青筋毕露,冷汗淋漓,这年轻人根本承不住江湖第一的剑,却还不知好歹地赶来送死。

    少年顶着巨大的压力,张了张口,看上去几乎要哭:“......守真君。”

    江湖第一皱了眉,似乎没有料到少年会尾随至此,来得这么快。

    接着他扬手,似乎洒下了什么药粉,许一盏吸入一口,顿觉昏昏沉沉,迷糊间望见那个少年也摇摇欲坠,而她片刻就没了意识。

    ......莫非这也是能送人去投胎的东西?

    不用被剑刺一下,也许这样更好。

    

    可她没能如愿变成男人。

    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一方狭窄粗陋的床上,还是六岁的自己。

    那个不识好歹的少年剑客坐在旁边喝酒,见她醒来,立时起身欲走。随后从茅屋之外走进一名白衣的青年,许一盏一见白衣就想起那个害得自己没能投胎的家伙,顿时不想搭理,别扭地转过脸去。

    少年剑客对那人道:“喏,这小姑娘就交给你了。”

    白衣人眉毛一挑,哀哀地叫唤:“我都没婚娶,你就让我提前养孩子,将来我是不是要告诉她她娘是某个叫冯轻尘的侠客?”

    少年剑客神情冷漠地回:“许轻舟,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许轻舟意味莫名地哼哼两声,望向许一盏:“她这身伤也是守真君打的?明知我怕血还让我看...这么多伤......看着像新的旧的叠在一起,守真君不会一直带着她闲得无事就揍一顿吧?”

    “......”许一盏乖乖解释,“是我做错了事,爹打的。”

    话音刚落,一直态度轻佻的许轻舟似乎一怔,紧接着神情微凝,脸上的笑容少了些。一旁的少年剑客也略略蹙眉,按着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你爹呢?......还是说,守真君杀了你爹?”

    “......爹在打我,他杀了爹。”许一盏想了想,记起别人说过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总算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是我的仇人?”

    少年剑客的剑似乎震了一声,两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对望一眼,许轻舟头疼地捏着鼻梁,伸手按住剑客在鞘中急跳的剑,并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小桂花。”

    许轻舟眉宇微挑,他歪着头,墨似的鬓发垂在他脸侧,更衬得肤光胜雪——比之江湖侠客,这人更像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

    那是许一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模模糊糊地想,这人其实长得不错。

    许轻舟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叹了一声,拂开挡住视线的鬓发,懒洋洋地对剑客道:“好吧......其实这闺女根骨不错,我就勉为其难收作徒弟啦。”

    剑客冷笑:“她根骨更在你我之上,否则我没必要救她。”

    “别说出来啊,她骄傲怎么办。”

    “......随你吧。”剑客的确对他无话可说,便从怀里摸出一袋碎银塞给许轻舟,“小爷把她托付给你,你知道该做些什么。”

    许轻舟接了碎银,随意地点了点数目,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淡道:“是是,放心吧。”

    剑客皱眉:“你真的懂我意思了?”

    “懂了懂了。只要我许轻舟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她进江湖找守真君寻仇的。”许轻舟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许一盏,笑着道,“哎呀,可惜这么好的根骨,几乎和守真君不相上下啦,可不就是为报仇而生的吗?”

    剑客听罢此言,立即横眉冷眼地望过来:“守真君不能受到丁点儿威胁,如果你养不好她,就让我杀了她。”

    他的声音极冷,显然是动了真火——和许一盏动辄暴跳如雷喊打喊骂的生父不同,剑客的怒意更像冰冷的寒铁,每多现出一寸,都令人生出一种被剑锋贯穿的濒死之感。

    说来奇怪,若是由这个喜怒无常的剑客动手,许一盏突然又不那么想死了。

    许轻舟也不理他那句废话,自己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打量许一盏,道:“小桂花?这名字忒没文采,日后你随为师姓许吧。”

    许一盏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两人,却由不得她拒绝,许轻舟已经放狗过来,眉眼弯弯地和她谈话。

    剑客不再多说,抱剑扬长而去,许一盏当时并未意识到,自此,她便被强行留在了进退不能的江湖边缘。

    

    “——太傅?”

    许一盏猛地回过神来,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许轻舟和少年剑客,分明是灯火通明的东宫,和关切地望着她的小太子。

    “...啊,不好意思,走神了......”许一盏难得惭愧,抬手摸摸鼻尖,“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褚晚龄皱着眉问:“方才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总不穿风氅,受了风寒?”

    许一盏连忙拉住他摸向风氅的手,笑道:“真没事,就是走神了。”

    “我们方才在说怎样提升军队的战斗能力,”顾长淮觑她一眼,“叫你几声都不应,还得殿下叫你。是我在问,陛下有没有问过你......拜将参战的意愿?”

    许一盏愣了半晌,回忆起前段日子皇帝诱她去地方担任总兵的那次会面,彼时皇帝说“朕见过无数誓死效忠大皖之人,你虽有狂气,亦有才华,确是将才无疑——但你并非那样的人”,许一盏心中也是一记咯噔,深知自己这是被皇帝看穿了本质,之后压根不敢再装什么千古忠臣。

    若从此事来看,皇帝似乎并不对她属意。

    “......陛下只说,我想打仗,就拜我为将;我想享乐,就给我一份闲差。”许一盏揣摩了会儿,笃定地道,“应该是不想让我打仗的。”

    顾长淮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道:“可是除了你...盛何两家都要负责西北戍边和华都治安,陛下还有其他心腹能用?”

    “许轻舟是梅川人,梅川靠南,对地形也会更加熟悉。更何况许轻舟背景干净,身上又没什么要紧的职务,皇上不派他带兵才是奇怪。”方沅这时倒和顾长淮统一了想法,扭头看向褚晚龄,“殿下,皇上可曾和您提过此事?”

    褚晚龄的神色凝重了片刻,但他很快回神,平静地摇摇头:“除了曾经有意外派太傅担任地方总兵,父皇没有再提过其他安排。”

    “...奇怪,按理说,殿下十七岁就算学成。太师也好,太傅也好,到时候都会被架空得更加彻底...顾太师背靠顾尚书,应该已经有了出路,那许轻舟怎么会毫无安排呢?”

    褚晚龄依旧神情坦然:“或许还是会留任东宫,因为本宫随时都会需要太傅。”他停了停,似乎意识到什么,“和太师。”

    顾长淮:“......呵。”

    褚晚龄及时止住话题,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已是弦月高挂,夜色深沉。

    “时候不甚早了,不如今日先到此为止。本宫派人准备轿辇......”

    许一盏却还记着方才的那段回忆,轻声道:“今日臣步行回去,不劳殿下费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事了,想来该是因为顾长淮提起了当年杀进华都的守真君,也顺带令她想起了这些旧事。

    救下她的白衣青年和少年剑客,收留她的许轻舟,以及那个让她第一次知道江湖的守真君。

    ——原来这才是她不曾深入江湖的缘由,许轻舟看似吊儿郎当,却真的践行了承诺。

    即便他已过世,守真君也已销声匿迹,她也仍被留在庙堂之上,或许此生都不再有机会杀进江湖,去报那桩实际上也不怎么想报的仇。

    ......就这样也很好。

    无论许轻舟是基于什么打算,至少她真的因为他的安排获得了一点欣慰。

    太子也好,东宫也好,大皖也好。

    皇帝说她不是誓死效忠大皖之人。许一盏突然有些不满皇帝的话过于绝对——兴许再过几年,她吃皇粮吃得够久,也当真被方沅这种蠢货带偏了呢?

    

    临行前,许一盏莫名回过头,褚晚龄立在东宫宫门前送她,却和许太傅难得地四目相对。

    许一盏冲他眨眨眼,问:“殿下,陛下真的一点也没有让臣带兵打仗的意思吗?”

    “......”褚晚龄眼神微微一闪,但他的笑容依然温柔,“太傅想去吗?”

    “倒不是想去......只是觉得除了这些,臣似乎做不了别的事。”

    褚晚龄笑意淡淡,温声说:“学生说过,学生随时都会需要太傅,怎么会做不了别的事呢?”

    许一盏眉尖微蹙,直觉太子的逻辑有几分不对,但她向来不善于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想了片刻也想不出褚晚龄言语的漏洞,只能半推半就地点点头:“殿下说得好像在理。”

    “...太傅回去吧,夜深了,步行回去的话,太傅可要小心安全。”

    “殿下也早睡。”许一盏转身,摆了摆手,轻声道,“做个好梦,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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