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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太傅很忙 > 第34章 /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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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永康六年的雪花飞入御书房之前,更早突破重围闯进宫闱的是朝臣的奏折。

    这样的情景已经一连数日,其总量达到了当今圣上登基以来收到的奏折之最。

    ——当然,大多来自言官。

    负责讽谏弹劾的言官们慷慨陈词,恨不能血书万字,以证他们的赤子丹心。

    贵为皇帝的褚景深自接触朝政以来,第一次感到头大。

    言官们洋洋洒洒的长文,皆如奋不顾身的刀枪剑戟,直指近日在朝堂上锋芒太盛的那位许太傅。

    褚景深眉头皱如深壑,叩着桌面的手指片刻未停,急促的响声远胜更漏,长久地响在御书房内——可惜弹劾许一盏的奏折并不会因此减少。

    

    虽然他也很烦这个太子太傅的诸多行径。

    但作为皇帝,他必须要保这个被他一力提拔的白衣。

    ......尽管连他也没想到,褚晚龄会舍得把太子太傅推出来挡枪。

    

    许一盏往日上朝向来寡言少语,大都是冷眼旁观着顾长淮攀咬别人,日常奉上的奏折也只写些“太子高了”“太子瘦了”“太子白了”之类的废话。

    但前日一反常态,程公公宣罢上朝,她便抢在众臣之前朗声开口。

    褚景深居高临下地望见在她身旁顾长淮含笑的眉目,心中正觉新奇,等着她今日代了顾长淮的班,来一番酣畅淋漓的致辞。

    ——于是太子太傅当廷捧出一本不薄的奏折,逐字逐句地宣读:

    “臣今日有本上奏,斗胆以臣之名义,举荐明州贤士方沅方赋闲,望陛下鉴其才情谋略,恩准入朝。”~

    褚景深:“......”

    赋闲待业的方探花是个冥顽不灵的变法派,举朝有点地位的权贵多少都知道。

    他望向一旁垂首的太子,后者也微微回头,脸色苍白,满目惊疑,似乎全然不知此事。

    褚景深心中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再看晁相,晁相恰好与皇帝四目相对——他刚看过太子神色,显然也被褚晚龄那副一无所知的神态唬住了。

    事实上非常了解亲儿子本性的褚景深:“.........”

    好家伙,太子太傅举荐方沅,太子却毫不知情,那还能是谁授意?

    然而许一盏低眉顺目,陈词铿锵,唯独在抬眼望他时,眼神热情似火,只差没在脸上刻“忠诚”二字。

    褚景深神情冷漠,顶着群臣注目,心底比脸色更冷。

    太子依然维持着他震惊的神色,太子太师也跟随他的主上,两人一齐惊望许一盏,显然是对太子太傅的举动毫不知情。

    满堂静寂,授意许太傅做出这番举动的是谁,似乎已经得出结论。

    褚景深想,父慈子孝,不外如是。

    

    “......把太子叫过来一起看。”褚景深回忆起这几日朝堂上微妙的对峙,及许一盏越发张扬的行事,前日举荐了方沅,昨日就搬来了方沅有关变法的几本论著。

    褚景深早就洞察了太子太傅腹中毫无墨水的真相,只消两三眼就能看出她提交的奏折都是他人代笔——不过这次代笔的是方沅。

    方沅是旗帜鲜明的变法派,许一盏也已一屁股坐上方沅的船,无论他放不放方沅入朝,太子太傅经他授意支持变法的嫌疑也已经洗不干净。

    ......为了保住太子,东宫这两个年轻人也算煞费苦心。

    程公公犹疑片刻,才毕恭毕敬地答:“...回皇上的话,太子殿下似乎已经睡了。”

    褚景深:“......”他问,“现在几时?”

    “子时。”

    “睡了?”

    “陛下,太子太傅昨日递交了两封奏折,您只批复了关于兵部编伍的一封,另一封是......状告太子殿下晚睡的问题。”

    褚景深:“?”

    程公公垂着眼,一五一十地说:“太子殿下被太傅罚了每日绕着禁宫跑步,跑完立即洗浴入睡。殿□□弱,这便睡得早了。”

    “.........”褚景深问,“朕也能早睡吗?”

    程公公没有应话,但他俩都知道,如山的奏折依然留在原地,恭候着褚景深的朱批。

    于一国之君,今夜依然与往常无异。

    

    方沅一气儿写了七八封奏折,落款皆是“许轻舟”。再由许一盏呈去御前,落在外人眼里,这便是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

    今日的朝堂格外热闹,已有言官出列弹劾太子太傅,责她擅自干涉六部事宜,以权压人,诬告清官。许一盏一边默念抄在手心的发言稿,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对方指桑骂槐引经据典的骂语。

    那言官义愤填膺的发言刚结束,许一盏也背好了稿,不等皇帝问她有无想法,她已主动出列:“陛下,今日接着昨□□伍编制改革的问题,臣还有些建议要说。”

    幸得冕旒挡住了褚景深阴沉的脸色,百官只听见皇帝问:“许爱卿不先澄清方才弹劾你的罪状?”

    “事分轻重缓急,陛下。臣提出的变法比较重要。”

    “......那么许爱卿已经说了五天了,还剩多少没说?”

    许一盏诚心诚意地答:“回皇上的话,兵部的就快完了,明日便说吏部。”

    褚景深:“......”

    他难得有点怀念顾长淮作为东宫主要发言人的那些日子,至少顾长淮惦记着顾家,即便太子再怎么怂恿,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惹毛他。w~

    

    太子太傅提议变法的闹剧维持了一月之久,言官们竭尽全力地寻找他可供攻击的弱点,却发现这位身无长物,也非好奢乐游之徒,全府上下除了皇帝和太子的赏赐,唯一的外物就是一只杂毛的狗。

    大多清官最容易被内眷连累,或是亲戚女婿一类的九族亲友,总之翻遍族谱,必然会有那么点错漏。

    许太傅:没有内眷,没有族谱。

    ......从任何角度来看,太子太傅都是个毫无弱点的清官。

    

    一局毕,棋盘上的乾坤山河重新布局,尽皆落入顾长淮干净的掌中。

    褚晚龄算够了一个时辰,站起身来眺望远处的角楼,顾长淮偏首坐在一旁,懒洋洋地问:“殿下也不必这么上心吧?”

    “太傅吩咐了不能久坐,即使不要求本宫观赏远景,这会儿也该起来多走几步。”褚晚龄神色淡淡地拍平衣衫褶皱,不忘道,“太师也要注意身体。”

    “别。太傅可没管臣的寿命长短,还是让臣自在些吧。”顾长淮抿了口茶,“但说真的,殿下,这一个月,许太傅确实把陛下惹烦了。也就亏得是她,陛下钦点的太子太傅,无罪下狱显得陛下丢脸,否则许太傅真不一定能坚持一整月。”

    褚晚龄瞥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还有本宫。”

    “...嗯?”

    “若非太师怂恿了太傅出面,由本宫提出变法,父皇也不便治罪。”

    “......您是要治臣的罪?”

    “太师多虑。”

    顾长淮望他半晌,忽而笑了一声:“怪就怪吧。毕竟太傅是姑娘家,殿下怜香惜玉也是应该的。”

    褚晚龄的眉头果然皱得更深,寒声道:“太师,慎言。”

    “——是、是。臣就随口一说罢了。”

    

    方沅写罢新一封奏折,应着一道凌厉的风声侧首,果然看见白雪纷飞,却丁点都未能沾染枪下艳艳欲燃的红缨。

    许一盏的枪法很快,她身材在武官中确实算矮小,却丝毫不会因此使不动枪。相反,寻常的红缨枪落她手里也能使得轻快恣意,大雪茫茫的天地之间,唯有她和枪尖片雪不沾。

    “——写好了,你来背吧。”

    朔风止住,枪下燃烧的红缨终于停了一粒雪,许一盏踏着厚雪,信手放了枪,逆风回来房中。方沅把崭新的奏折递交给她,许一盏便在外衣上擦了一下手,拿起奏折默读。

    方沅闲得无聊,问:“你知道昨天言官骂你恃宠而骄指鹿为马是什么意思吗?”

    许一盏挑了挑眉:“啊?有人骂我?”

    方沅翻个白眼,“有。这是顾太师转告我的。”

    “...哦,那个人啊......你们文化人真不会骂,通篇连个脏字都不带,说个话文文弱弱的。我还以为是在害羞,夸我备受恩宠,皇上随便赐一头鹿,我都能骑出名马的风采。”

    方沅:“.........”

    他实在不知道怎样赞美许一盏的心大,只能由衷地建议:“多读点书。”

    许一盏嫌恶地皱起眉:“爬。”

    

    许一盏原本也不至于这么厌恶书,她顶多把它们当自己不喜欢的玩意儿,不去招惹就足够了。

    但她那日随顾长淮去至东宫,在褚晚龄错愕的目光下,除却遍地狼藉的书房,还有一桩意外之喜。

    ——褚晚龄连卧房的床上都是历朝变法的论著,根本没有足以落枕的地方。

    许一盏合上房门,保全她爱徒的最后一点隐私,回头望见褚晚龄恹恹地低头立她跟前,这会儿倒乖得出奇,至少许一盏还少见褚晚龄这么蔫蔫的——总算有点认错的模样。

    既然正主送上门,许一盏便眉眼弯弯地请教:“...所以,殿下是在哪个地方,‘睡’了‘很久’呢?”

    褚晚龄支支吾吾,许久不开口。

    “说话。”许一盏的语气难得严厉,“太子殿下,您答应过会对臣诚信。”

    顾长淮这才从他身后站出,似笑似叹地打圆场道:“殿下很忙的嘛,变法的细则差不多理好了,陛下的态度模棱两可,殿下还得寻个良机在上朝时提出来...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能熬动陛下,正式推行变法。”

    许一盏蹙眉:“几、个、月?”

    “这不算多。主要是殿下需要亲自出面,之后变法的落实也得由他负责,这才是顶磨人的......”

    顾长淮这番暗示不算高明,话音未落褚晚龄的脸色就已微微一变。

    纵是迟钝如许一盏,之后也后知后觉地听出了顾长淮的算计。

    可惜她当时不曾听出——虽然听出了也不会改变决定。

    抢在褚晚龄阻止之前,许一盏主动问:“太子太傅,够不够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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